穿著聖誕老人服裝的姉原美鎖在液晶銀幕前敲打鍵盤。在她身邊排放著外露的計算機基板,直接以焊錫連結的粗大電線與計算機相連,插在綠色基板上的東西是豆粒大小的電容器,和小人國香腸一樣粗的電阻,則在複雜排列的零件上交錯著五顏六色的電線。在基板中央還有個沒有反射任何光澤的四方形物體,那是一個用矽基板做成的石塊,如果是熟悉計算機的人,或許會聯想到在沒有散熱片的時代所製作的CPU吧。但是,這個東西就算插入計算機中也不會啟動,要是不做任何處置,也不過是個普通的石塊罷了。如果聖誕購物者的程序代碼成功執行,現在還隻是石塊的這個物體,應該就會變成內涵兩千零四十八種可變程序代碼的護身符,就是為了這個目的,讓美鎖決定冒險連上網絡將蠕蟲型病毒散播到世界各地的計算機上。根據那個叫曆美的少女所言,聖誕購物者似乎會產生預期之外的幽靈腳本。確實,以僅僅製作一個魔法道具的狀況來說,聖誕購物者可以說是規模誇張的魔法,不過由於美鎖是第一次製造魔法道具,因此究竟該行使多大規模的網絡魔術,就連美鎖自己也沒有頭緒。根據姉原家所留下的紀錄,在近代似乎有一個動員六百六十六名司祭,持續祈禱六百六十六天製作魔法道具的案例,雖然六六六這個數字其實沒有任何意義,但是六百六十六的量卻很重要,因為那代表需要那麼多人專心一意地編組程序代碼,而如果讓無法像人類那樣編組複雜程序代碼的計算機進行祈禱,就算必須將數量放大一萬倍也不奇怪。聖誕購物者就是讓那個普通的石塊重複接收數百萬、數千萬次的程序代碼,藉此讓程序代碼滲入石塊本身的結構之內,用簡單的說法解釋,就是以人工的方式製作出一個名為幽靈的應用程序,那個應用程序也可以想成是被封在石塊內的魔法,在原理上和幽靈腳本其實是一模一樣的。隻要依循適當的方法就能適當地叫出幽靈,使其根據適當的例程發揮作用,然而自然產生的幽靈腳本卻沒那麼方便,強烈附著在物體上的幽靈會隨性出沒,有時還會隨便地到處遊蕩。聖誕購物者的多餘程序代碼會製造出幽靈腳本,在道理上是說得通的,雖然那個自稱來自六年後的世界、叫做森下曆美的女孩無論說的話或做的事都讓人覺得她不按牌理出牌,但是以目前來說,美鎖沒有懷疑她的理由。在計劃上,聖誕購物者的程序代碼的完成時間大約是在晚上九點左右。隻要在護身符完成之後,再將多餘程序代碼經過變換,讓她回到六年後的世界,這樣不但能幫助那個叫曆美的女孩,美鎖自己也不用煩惱多餘程序代碼的問題,真可以說是一石二鳥的做法。自己在六年後的世界好像沒有被警察抓到,這對美鎖來說也是一個好消息,況且隻是擅自借用一下沒人在用的CPU就被逮捕,那樣也太奇怪了。雖然拿CPU來玩才正是難以原諒的犯罪……美鎖坐在椅子上用力伸了一個懶腰,在隻存在著風扇和硬盤運轉聲的室內,因此響起了椅子結構的摩擦聲。在沒有使用的屏幕黑色畫麵中,映出一名穿著鮮紅服裝、衣服上還有白色滾邊的女性,如果見到在聖誕夜處理程序的聖誕老人,全國的好孩子們大概都會被奇怪的惡夢驚醒吧。兩、三年前,隻要在聖誕節打扮成聖誕老人,聰史郎明明都會很高興,可是現在卻對自己不理不睬,美鎖不禁有些寂寞,雖然這或許也算是成長,但是身為代替母親將他養大的姊姊,卻不免產生一些複雜的情緒。想到這裡,美鎖喝了一口沒氣的汽水。就在此時,美鎖聽見從遠方傳來的敲門聲。有訪客。不是那名叫做曆美的少女,當然也不是聰史郎,弟弟根本不會敲門,應該也不是那名銀發少女吧,是鄰居的可能性也可以忽略,因為這裡是一間連報紙推銷員都避而遠之的鬼屋。是貓嗎……不對,貓那種生物敲門的機率比聰史郎還要低,然而自己感受到的程序代碼,比起人類還比較接近動物,說不定是優秀的魔法師刻意隱蔽自己的程序代碼。伴隨著衣服的摩擦聲,姉原美鎖椅子上起身。一名男性神態自若地站在大門前。那是一個讓人感覺不到生氣的男性,他仿佛是將夜晚墳場的氣氛當成外衣穿在身上一樣,那身將古典三件式西裝整齊穿在身上的模樣,讓人不禁聯想到在高級西裝店櫥窗中的模特兒,而他也是美鎖先前返家時,在門口與曆美等人發生爭執的那名男性。從微微開啟的門縫中探頭的美鎖說道:「如果是要推銷報紙,我們已經有訂報了。NHK的收視費也都有繳,另外不管是外幣、壽險、聖經、橡皮筋,我家通通不需要。」男人似乎在苦笑,白人麵孔上特有的深邃輪廓在門口的照明下,浮現出令人聯想到死者的陰影。「JoyeuxNoel,Mademoiselle(聖誕快樂,女士。)」美鎖聽到的是如同由劣質喇叭播放出來的沙啞聲音。「這裡是日本,能請你用日語打招呼嗎?」「叫姉原美鎖出來。」「這裡隻有我一個人,而且我認為姉原美鎖不想見你。」美鎖在瞬間思考了一下,接著如此回答。眼前這個男人似乎把那名叫做曆美的少女誤認成美鎖了,由於美鎖認為自己沒有幫他訂正的義務,於是決定不予理會。「妳是什麼人?」「什麼人?正義的聖誕老人啊,一看就知道了吧?你又是什麼人?邪惡的骷髏嗎?」「尚傑克-吉爾伯特斯。」「謊稱彆人的名字不是什麼好事喔。」「看來妳認識我。沒錯,我就是吉爾伯特斯。」美鎖聽過那個名字。那是一個記載在古老書本中的名字,據說那是和曾祖父姉原研十郎交手,最後被消滅的魔法師,當時除了為了要追捕大魔女蒂吉塔裡絲來到日本的除魔師之外,還有一名為了竊取蒂吉塔裡絲的秘術而來到日本的吉爾伯特斯,在超過百年以前,那四人似乎展開了一場激烈的戰鬥,不過美鎖打從一開始就不相信他。「妳擁有很好的程序代碼,沒想到有如此素養的人,在一座城市裡就有三個,二十一世紀也不算差呢。」「多謝你的誇獎。」「了解敵人的力量也是能力之一,這是東洋的軍師說過的。」「那句話我也聽過呢。」美鎖知道眼前的男人如果真的是尚傑克-吉爾伯特斯,那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對手,他是在魔法正要被近代科學取代的時候,將古典魔法的研究提升到頂點的時代性人物,據說在那個時代,他同時麵對大日本帝國傾全力培育出的菁英姉原研十郎與歐洲的天才除魔師卡羅爾-克裡斯特伯爾特兩人,也能有對等抗衡的實力。但是,那也已經是百年以前的事了,在二十一世紀的現在,有力的古典魔法師已經全部沉睡在墓碑之下,就算是魔法師,也無法編組出永生的方法。「這裡也變得冷清許多了。」男人突然這麼說道。「我所知道的磚牆不是那麼淡薄的顏色,鐵門也總是擦得很亮,不過庭院裡種得全是毒草這一點,倒是從以前就沒變。」「就算你想裝成吉爾伯特斯也沒用。」「妳不相信也無所謂,因為我是來交易的。」「既然是交易,依情況而定,我倒是可以聽聽。」「我的目的是蒂吉塔裡絲所留下的魔女圖書館,而那個東西被封印在雙蛇魔杖裡。」「這裡可沒有那種杖喔。」「雙蛇魔杖在克裡斯特伯爾特的後裔手中,那件事我已經知道了。」「你是說那個銀發的女孩嗎?那個女孩……其實是克裡斯特伯爾特的後裔嗎?」吉爾伯特斯微微點頭。「我隻是要得到圖書館,不過碰到了不少阻礙。我就是希望姉原美鎖從這件事抽手才跑這一趟的。相對的,我將不會妨礙姉原美鎖將要進行的大規模魔術儀式,這應該算很公平的交易吧?」「在進行那個魔術儀式的人是我,不是你要找的姉原美鎖。」「喔?」男人藍色的雙眼中浮現出驚訝的色彩。「我還以為那是姉原美鎖的魔術,原來是妳做的嗎?」「無論是魔女圖書館還是雙蛇魔杖我都不感興趣,但要是我注意到的話,和你做個約定倒也無妨。」「妳還真是快人快語。」「這樣吧……我們就在雙方自己的事情做完之前,彼此互不侵犯如何?」「意思是快的人贏,先結束的可以阻礙對方囉?」「應該是那樣吧。」「這根本談不上什麼約定。不過,妳很老實,我很欣賞妳。」蒂吉塔裡絲是名與不願停止狩獵魔女的權力者展開對抗、在歐洲四處肆虐的邪惡魔法師,雖然她曾經一度落入騎士團手中處以火刑,可是她卻數次複活,並且與教會展開爭鬥,對有涉獵古典魔法的人來說,記載她秘術的魔法書肯定藏在某處的說法,是個無人不曉的傳說。當然,美鎖並不相信傳說的魔女曾經複活。人類的知識是一種數據,無論是精神或靈魂都不過是演算活動,一旦死亡,全部就會停止,這就是現代魔法的思考方式。不同於昆蟲等等原始生物不需要父母教導就懂得補食、飛行,人類並非帶著數據出生,數據如果不儲存在名為人類的主機之外,那麼在那個人物死亡時,其中的資料就會隨之消失。魔女圖書館就是因為這個原因產生,是由蒂吉塔裡絲窮畢生心力記錄而成的程序代碼集合體,透過使用適當程序代碼的方式,魔法師得以將蒂吉塔裡絲的睿智以外部函數的方式叫出,因此那個集合體才被特彆稱為圖書館,得到魔女圖書館的人就能任意使用大魔女曾經使用過的數萬種程序代碼。而在外人眼中看來,或許就像是蒂吉塔裡絲-佛朗馬拉奇亞複活吧。「可以的話,如果你能不要傷害那些女孩,我會很感激的。」「隻要她們不礙事,我什麼都不會做。但是,倘若她們想妨礙我,我就不能保證了,很高興和妳談話。」「是啊。」「下次機會再見吧,女士。」吉爾伯特斯說完這句話之後便轉身離去。美鎖直到完全感覺不到那個男人的程序代碼之後,才想到要呼吸。美鎖覺得自己的喉嚨十分乾燥,她能明顯聽到自己吸氣的聲音,肺部也在渴求新鮮的空氣,自己並沒有受到拘束,明明隻是互相交談,就讓美鎖忘記了呼吸,隻能呆站在吹拂著十二月夜風的大門之前。「拜托,妳該不會想把門把扯下來吧?」弟弟熟悉的聲音把美鎖拉回現實。看見身高和自己相差無幾的弟弟,美鎖注視著他的臉說:「……歡迎回家,聰史郎。」「妳怎麼啦,老姊?妳的表情活像是在聖誕節睡過頭的聖誕老人一樣。還有,妳的手怎麼會這麼冷?該不會是感冒了吧?」「是、是啊。」美鎖感覺聰史郎包在自己手上的手掌相當溫暖。和聰史郎一起回來的黑貓跳上門柱、四腳站穩,朝那名西裝男子離去的方向露出警戒的眼神。他真的是吉爾伯特斯。美鎖明白了這件事。不,是真是假並不重要,可以肯定的是,他的實力無庸置疑,藉由在伸手可及的距離與他交談,美鎖明白了那個男人的程序代碼有多麼驚人,那個男人的體內蘊含著隻有古典魔法最盛期的魔法師才可能擁有的卓越程序代碼。百年以前的古典魔法師突然出現的理由、雙蛇魔杖的繼承者、為了消除幽靈腳本而窺看過去世界的少女,那名少女說幽靈腳本的出現是聖誕購物者造成的。美鎖逐漸明白了,因為吉爾伯特斯的存在本身證明了森下曆美所說的全是事實,而美鎖也明白他為何非要得到魔女圖書館的理由。幽靈腳本是一切的關鍵。而那也將這許多事物以一條細線彼此相連。如果那個吉爾伯特斯是曾祖父姉原研十郎與卡羅爾-克裡斯特伯爾特交戰並且被擊敗的男人,美鎖不認為他會放過姉原後裔,因為那個男人有如此做的理由。但以美鎖現在的實力,他也不是自己能夠應付的對手,就算完成擁有兩乾零四十八種可變程序代碼的護身符,再和兩名魔法師連手,也不見得能夠與那個男人對抗……既然這樣,動作就得快一點了。得在那個男人取得銀發少女持有的魔女圖書館之前,將森下曆美叫回來,迅速將聖誕購物者的多餘程序代碼消滅才行。要對抗來自百年前的強大古典魔法師,這是唯一的手段。*「妳在看什麼?」弓子以高亢的聲音發問。地點是銀座三丁目的小路,時間是將近晚上七點的時刻。聖夜的夜幕開始低垂,路上來往的行人有的感情融洽地走在一起、有人急忙返家,還有人看著彼此漲紅的臉相識而笑,那樣的光景搭配著不知道從哪裡傳來的聖誕樂聲不斷在眼前上演。在製服上穿著男性外套的「姉原美鎖」,她的視線一直無法從弓子的上半身移開,對方說不定是在調查自己體內流動的程序代碼,雖然那看起來像小孩般的稚嫩外表感覺不到像是緊張感的東西,依然不能大意,因為這個女人能夠將他人編組的程序代碼在瞬間改寫。「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姉原美鎖」低頭道歉。弓子緊緊握住雙蛇魔杖。「妳是在耍我嗎?」「我沒有那個意思……」「那麼,妳找我做什麼?」「……說了妳不會生氣吧?」「姉原美鎖」低下頭發問,怎麼看都不像是年長女性該有的動作讓弓子歎了一口氣。「我不會生氣的。有什麼事被人瞞著才反而會讓人不快,快說吧。」「我跟妳說喔……呃……真的不會生氣嗎?」「妳再拖拖拉拉的我就要生氣了!」「對、對不起!」「姉原美鎖」縮起身子。弓子惡狠狠地瞪著她。「……我隻是想現在這個像關東平原一樣的胸部,再過幾年會變成珠穆朗瑪峰……就覺得好好喔。」「嗯……喔……這樣啊……」「啊,可是現在還是我比較大呢,嘿嘿。」「彆看我這樣,我可是小學生喔。」「我知道。現在的弓子是小學五年級,雖然和小學女生比較而鬆一口氣,我自己也知道很否爭氣,不過我總覺得要是錯過現在這一刻的話,可能就會永遠錯過嘗到優越感的滋味……對不起。」一鞠躬。「姉原美鎖」再度低下頭。弓子試著讓雙手緊握雙蛇魔杖、鬆開手、再重新握緊。弓子發現自己全身的力氣都跑掉了。在來到這裡之前,彆說是吉爾伯特斯,就連姉原美鎖她都打算使用雙蛇魔杖的魔法好好教訓一頓,可是眼前這個女人卻像蟻獅的沙坑一樣,讓自己高昂的情緒滑落到無底深淵,這種感覺就連生氣都讓弓子覺得很蠢。「看來我對姉原美鎖這個人有所誤解的樣子。」「美鎖大姊姊?」「就是妳啊。」「我不是美鎖大姊姊喔。我叫做森下曆美,我是美鎖的學生,從六年後的世界來到這裡的,彆看我這樣,我可是高中生喔。」「開玩笑也該有個限度。」「為什麼妳覺得我在開玩笑?」「沒什麼好為什麼的吧?哪有什麼未來世界啊?」「可以有魔法,就不能有未來世界嗎?」自稱曆美的少女側頭反問。「我不是那個意思,但是……」隻見曆美徑自坐在用小石子鋪成的花圃邊,身材矮小的她這樣一坐,雙腳幾乎離開了地麵,看到她晃動雙腳的模樣,怎樣看起來都不像是年長的人。曆美伸手指了指自己身旁,弓子在無可奈何下,隻好跟著在花圃邊坐下,大理石的邊緣讓弓子的臀部感受到一陣冰冷,在街道上來往的行人隻是稍微瞄了兩名少女一眼,便匆匆離左。接著曆美開始以不甚流利的語調進行說明。照她的說法,曆美的年齡為十六歲,在未來世界,曆美和弓子是朋友,而在那裡碰到了幽靈腳本程序代碼出現異常的問題,為了解決那個狀況,曆美原本隻是打算窺看過去的世界,卻不知道什麼原因,竟然連身體都來到了過去,而原本美鎖應該和弓子合作打倒吉爾伯特斯的曆史,曆美也不知為何居然取代了美鎖的角色。現在姉原美鎖要把準備好的網絡魔術讓她變換成水盆,似乎這樣就能夠回到六年後,雖然這些說法弓子一下子難以相信,然而一定要說的話,魔法的存在也是其它人無法相信的東西,加上對方也沒有非得向自己說謊的理由,可是,弓子也不打算相信曆美隻要將魔法變換之後,就能讓全部問題得到解決的說法。「所以妳在這個世界也算是異類囉?」「什麼是異類?」「妳不是高中生嗎?」「是、是這樣沒錯……」「既然如此,妳也該知道異類的意思吧?為什麼小學生的我還得向高中生解釋詞句的意思不可呢?」「對不起。」曆美似乎相當難過。正當弓子吸一口氣打算繼續抱怨的時候,她的肚子突然發出一陣微弱的「咕~」聲。說說回來,自己從早上之後就什麼都沒吃了。「啊,弓子,妳肚子餓了呀。」「我不要緊。」「到美鎖家去的話,她應該會請我們吃頓飯喔。」「現在不是做那種事的時候,照妳說的,我們不但得設法應付那個叫做吉爾伯特斯的男人,而且現在也無法依賴姉原美鎖,不是嗎?」「好吧。」曆美從花圃上跳了下來。「妳要做什麼?」「我到附近買漢堡,因為我也有點餓了。」曆美說完就跑掉了。弓子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反應,該說自己是錯過時機還是其它理由,她總覺得那個叫曆美的少女似乎早就知道自己會如何反應,因此故意扯開話題,一想到自己被那種看來有些笨拙的少女牽著走,就讓弓子不悅,但是,如果自己在六年後的世界會和她成為朋友的話,那或許也是無可奈何的事,雖然弓子一點都不認為在同樣年紀的情況下,她那種個性的人會和自己變成朋友。仰望著遠處燈飾閃爍的弓子,發現有隻黑貓正打算爬到自己的膝蓋上。這應該是貓一跳就能躍上的高度,可是那隻貓所采取的行動,卻像是要刻意避開弓子的視線一樣,經過兩次失敗之後,黑貓終於用爪子鉤住弓子的裙子成功登頂,接著便在弓子的大腿上縮成肉包的模樣。弓子有一瞬間以為是先前的那隻黑貓,然而似乎不是,這隻貓比自己在姉原家見到的那隻大上一圈,而且也沒有那隻貓那麼溫暖。「我可以坐在妳的旁邊嗎?」一個蒼老的聲音讓弓子抬起頭。是一名白發的老人,他穿著老式的長大衣、戴著一頂絹絲帽,雖然那是現在相當少見的打扮,不過因為是聖誕節的緣故,既然會有人穿著聖誕老人的衣服,那麼眼前這名老人打扮也沒什麼好奇怪的,因為被帽子遮住的關係,弓子無法清楚看清老人的麵孔,可是從臉部深邃的輪廓來看,對方似乎是和弓子同樣流有異國血統的人物。插圖074「請便,反正我很快就要走了。」「一下子就把抵達安住之地的貓咪拋開,那牠豈不是太可憐了嗎?」黑貓現在正閉著眼睛,有時牠會有如突然想到一樣,輕輕地晃兩下尾巴。「就算要坐我旁邊,也隻是坐在花圃邊喔。」老人沒有回答,擅自坐了下來。「小妹妹。」「有什麼事嗎?」「妳知道總統與大象的故事嗎?」「不知道,不好意思,我對那個故事也沒有興趣。」老人嗬嗬地乾笑數聲。「彆那麼說,我隻說到貓咪醒來就好,妳就姑且聽聽吧。」「……」老人不等弓子回話,徑自說下去。「那是個討論總統與大象哪邊比較會打架的故事。」非洲象的成象身長為六公尺到七公尺,高度有四公尺,較大的個體體重甚至可達七噸。雖然獅子是百獸之王,但倘若一對一交戰,獅子根本不是大象的對手,要是象群來到水源地,就算是獅群也得讓到一旁,如果獅子要向大象挑戰,在獅子用牙齒給予大象致命傷之前,就會先被踩死,大象雖然是草食動物,不過在現存的動物當中,大象可以說是地上最強的生物。但是,手中有槍的人類獵人卻能夠輕鬆打贏大象將象牙取走,而那個獵人在夫妻吵架時,則是會輸給自己的妻子,獵人的妻子爭不過鎮長,鎮長爭不過市議員。就這樣一直比到最後,最強的人是美國總統,因為總統擁有世界最強的軍隊與核彈,所以是最強的人,不管怎麼爭都不會輸。「那又怎麼樣?」「但是,如果把總統和大象一起關在白宮的辦公室裡,結果又會怎麼樣呢?」「畢竟是人類和大象,根本沒得比嘛。」「沒錯。肯定會是大象獲得勝利,那最強的究竟是誰呢?是大象嗎?獵人嗎?還是總統呢?」在老人滿是皺紋的嘴角,浮現出惡作劇的笑容。「我不知道。」「下次妳碰到其它人,妳再問問看吧。」「你不告訴我答案嗎?」「這個問題沒有什麼答案,沒有人知道誰比較厲害,隨著每個人的想法不同,答案就會不一樣。小妹妹,妳認為大象和獵人的故事裡,最強的是誰呢?」「或許是總統吧。」「說謊不好喔。」「我想自己不需要被初次見麵的人那麼說吧。」弓子握緊銀色的手杖。老人瞇起眼睛。「那手杖對妳很重要嗎?」在弓子腿上的黑貓突然一震,因為緊張感竄過了弓子的全身。「如果你是吉爾伯特斯的同伴,就算是老人我也不會留情的。」老人笑出聲音。「看妳那麼寶貝地抓著手杖,任何人都猜得出來。幸好我的雙腿部還很硬朗,不會偷妳的手杖,放心吧。」「任何人都有自己重要的東西,你也是吧?」老人緩緩點頭。「是啊,我也有自己重要的東西,不過,那是刻在我曆史上的東西,那是我活過的證明,那根手杖會成為小妹妹妳重要的東西,我想也是在妳將手杖刻在自己的曆史上之後,不是嗎?」「多管閒事!」「的確,我確實是多管閒事,但是,我說的是很重要的事。」老人抬起頭,隱藏在絹絲帽下的瞳孔讓弓子啞口無言,因為同時在馬路上行駛過的車輛車燈照亮了老人的麵孔,老人的眼睛是紫色的,雖然有可能隻是因為光線造成的錯覺,弓子原本以為是老人的人,麵孔遠比弓子想象中年輕許多,那名擁有銀發紫眼的男人對弓子露出柔和的笑容。「妳的人生所受到的詛咒是我能給妳最大的贈禮,妳就好好珍惜吧。」「詛咒……贈禮?你到底在說什麼?」「不可以將雙蛇魔杖交給吉爾伯特斯。在必要的時候——」喵~黑貓發出叫聲。弓子的視線因此從男人身上移開。當弓子發現時,此處已經隻剩下她一人。弓子所坐的大理石花圃旁隻有刺骨的寒風吹過,她能聽見街道的喧囂,到處都能看見燈飾在黑暗中閃耀光芒,可是沒有老人的身影,原本應該盤在自己腿上的黑貓,此刻也已經不見蹤影。彷佛一開始就沒有其它人存在一樣,老人和貓都消失了。「我買回來囉!」語調不甚流利的聲音將弓子拉回現實。「來,這是弓子的。啊,錢算在我身上就好了,畢竟我是大姊姊嘛。可是、可是,被人說我拿錯錢的時候,我真的是嚇了一跳呢,因為我拿的是新鈔的關係,原本都以為兩千日幣的鈔票派不上用場,以後可不能再瞧不起它了。」「……妳沒看到黑貓和老人嗎?」「咦?我隻看到弓子妳一個人啊,怎麼了?有其它人來過嗎?」「不,沒什麼。」曆美再次坐上花壇,她一邊晃動雙腳,一邊撈著紙袋裡的東西。弓子也跟著朝紙袋內張望。「我可以問一個問題嗎?」「什麼問題?」「沒有刀子跟叉子,我們要怎麼吃呢?」「刀、刀子?用在漢堡上?刀子……是要拿來做什麼的?」「刀子是用來切東西的。」「切漢堡?」弓子點了點頭。「漢堡是這樣吃的喔。」隻見曆美將包裝紙打開一半,朝著比自己嘴巴大上許多的漢堡一口咬下。嚼、嚼嚼。曆美用整個嘴巴咬著漢堡,似乎很好吃的樣子。「就是這樣。」弓子也試著照做。嚼。明明隻是便宜調味料散發出的刺激性味道,卻不可思議地讓人感到美味。眼前是將吉爾伯特斯那讓弓子完全無從應對的魔法在瞬間分解改寫的少女,弓子原本認為她之所以會是優秀的魔法師,是像弓子繼承了克裡斯特伯爾特的血統一樣,繼承了姉原血統的緣故。然而她是個名叫森下曆美、與常人沒有任何不同的高中生,這個隻是咬個漢堡就讓嘴邊沾滿醬料的笨拙少女,明明沒有做錯任何事,就在短時間內道歉了好幾次,她的個性和弓子完全相反,弓子光是看著她,心中就會不耐煩起來。如果是她又會選擇什麼呢?是大象嗎?獵人嗎?還是總統呢?弓子一口接一口地吃著漢堡。接著她將口中的漢堡吞下肚。將包裝紙揉成一團。用左手拉了拉曆美的衣服。右手則是拿起雙蛇魔杖,銀色的魔杖進入了冰冷的臨戰狀態。「怎麼了,弓子?」「來了。」弓子站起身。「Bonsoir,Mademoiselle。(晚安,女士。)」從百年前的世界來到這裡的古典魔法師——尚傑克-吉爾伯特斯,就站在她們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