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螞蟻(1 / 1)

穹頂之下 斯蒂芬·金 17451 字 4個月前

他們看見老舊生鏽橋梁對麵的光芒,但那裡除了光滑的泥土地外空無一物。芭比朝前座兩個座位間的空隙傾身。“那是什麼?看起來就像世界上最大的夜光表。”“是輻射。”厄尼說。“彆擔心,”羅密歐說,“我們有大量的鉛製防水布。”“我在等你們的時候,諾莉用她媽媽的手機打給我,”厄尼說,“她告訴了我發光的事。她說茱莉亞認為這沒什麼,隻是一種……類似想把人嚇跑的東西,我想就是這樣吧。她說沒有危險。”“我還以為茱莉亞拿到的學位是新聞而非科學呢。”傑姬說,“她是個很棒的女人,而且也很聰明,不過我們還是得對那東西有所防備,不是嗎?畢竟我可不想用卵巢癌或乳腺癌這種東西當成我的四十歲生日禮物。”“如果這麼說可以讓你感覺好一點的話,放心吧,我們會開得很快。”羅密歐說,“你甚至可以塞一塊防水布到你的牛仔褲前麵。”“這還真是幽默到讓我忘了笑的地步。”她說……接著真的想象起自己穿著一條防水布內褲,兩側還時髦地開了高衩的模樣。他們抵達那頭死熊倒在底部的電話線杆那裡。就算車燈沒開,在粉紅色月亮與輻射地帶的光芒相加照耀下,那裡還是亮得足以讓人讀報,所以他們還是能看見那具熊屍。就在羅密歐與傑姬忙著用防水布遮住車窗時,其他人站成半圓形,圍繞在腐爛的熊屍周圍。“不是因為輻射。”芭比思索著說。“不是,”生鏽克說,“它是自殺的。”“其他動物也是。”“對。不過小動物似乎很安全。我和孩子們看到了大量鳥類,果園裡還有一隻鬆鼠,活蹦亂跳得很。”“那麼茱莉亞大致上沒說錯,”芭比說,“發光地帶是嚇人用的,死掉的動物同樣也是。這是要確保萬無一失的老招。”“朋友啊,我完全跟不上你說的話。”厄尼說。但生鏽克還是個醫學院學生時,就學著該把事情處理到萬無一失的地步,所以完全能夠理解。“這是雙重警告,”他說,“白天是動物的屍體,晚上則是會發光的輻射地帶。”“據我所知,”羅密歐說,加入了他們站在路邊的行列。“隻有在科幻片裡才會有發光的輻射出現。”生鏽克原本想告訴他,他們現在就活在科幻片的世界裡,而且等羅密歐接近山脊那個奇特的方塊時,就連他自己也會體悟到這點。隻是,當然啦,羅密歐說得的確沒錯。“有人想讓我們看見輻射的光芒,”他說,“死掉的動物也是一樣。你會說:‘哇——要是這個會讓人自殺的輻射線可以影響大型哺乳動物,那我還是離這裡遠一點好了。畢竟,我也是個大型哺乳動物。’”“但孩子們就沒退縮。”芭比說。“因為他們是孩子,”厄尼說。在想了片刻後,又說:“而且都還是玩滑板的。他們跟我們算是不同品種。”“我還是不喜歡那東西,”傑姬說,“不過考慮到我們無處可去,所以或許還是趁我失去理智以前,趕緊開車穿越那裡的輻射地帶吧。在警察局發生的事以後,我現在有點神經兮兮的。”“等一下,”芭比說,“這裡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我看得出來,不過給我點時間,想一下該怎麼說才好。”他們全都等著。芭比盯著被月亮與輻射光芒照亮的熊屍。最後,他總算抬起頭來。“好了,這就是讓我感到困擾的事。這裡有一群不明生物。我們知道這點,是因為生鏽克發現的那個方塊並非自然現象。”“該死的一點也沒錯,那是製造出來的東西。”生鏽克說,“但不是地球製造的。我敢拿我的命來打賭。”接著,他想起不到一個小時前,自己離失去性命有多麼接近,不由打了個寒戰。傑姬捏了捏他的肩膀。“先不管這個,”芭比說,“這裡有不明生物,如果他們真的想把我們隔絕在外,的確可以辦到。他們可以把整個世界與切斯特磨坊鎮隔離開來。要是他們想讓我們無法接近方塊,乾嗎不用一個迷你版的穹頂罩住方塊?”“或是諧波之類的東西,可以像微波爐烹飪雞腿一樣,把我們的大腦燒熟。”生鏽克表示,由此又想到了另一件事。“該死,說不定這東西其實是真的輻射。”“有可能是真的輻射,”厄尼說,“說真的,你那時帶來的蓋革計數器幾乎證實了這一點。”“對,”芭比同意這點,“但這真的代表蓋革計數器偵測到的東西是危險的嗎?生鏽克跟孩子們都沒出現任何機能障礙,或是掉頭發、吐出胃膜什麼的。”“至少目前還沒。”傑姬說。“這話還真讓人安心。”羅密歐說。芭比沒理會這些枝節:“沒錯,要是他們可以創造屏障,強大到能夠彈回美國最厲害的導彈,那就一定能設立一塊可以快速殺死生物的輻射地帶,甚至讓人瞬間死亡都沒問題。隻要他們想就行。兩個死相淒慘的人,絕對比一群死掉的動物更容易讓人避而遠之。不,我想茱莉亞是對的,所謂的輻射地帶隻是無害的光芒,同時還會改變我們的探測設備指數。如果他們真的是外星人,那麼我們的設備對他們而言,可能隻是非常原始的東西。”“可是為什麼?”生鏽克激動地說,“為什麼會設置屏障?我根本抬不起那個該死的東西,甚至連移動一下都做不到!雖然方塊摸起來是涼的,但我把鉛圍裙放上去時,圍裙甚至都著火了!”“要是他們需要保護那東西,就一定會有什麼方法可以摧毀或關掉那玩意兒,”傑姬說,“除非……”芭比對她露出微笑。他有種奇怪的感覺,仿佛漂浮在自己的頭頂上方似的。“繼續,傑姬。說下去。”“除非他們並沒有想要保護那東西,也不想阻止那些下定決心要接近那東西的人。”“不隻這樣,”芭比說,“我們怎麼不說他們其實想指出那東西的位置?小喬·麥克萊奇與他的朋友幾乎是跟著麵包屑的蹤跡找到那裡的。”“這就像是在說:微不足道的世人啊,”生鏽克說,“你們該怎麼辦才好?有人有足夠的勇氣敢接近這裡嗎?”“感覺就是這樣沒錯,”芭比說,“走吧。我們到那裡去。”2“從這裡開始,你最好還是讓我來開,”生鏽克告訴厄尼,“前麵就是孩子們昏倒的地方。當時羅密歐差點暈了過去,而我也有同樣的感覺。我看到了幻覺,看見一個萬聖節假人被火海吞噬。”“這又是另一個警告?”厄尼問。“我不知道。”生鏽克在可以看見前方的樹林儘頭時準備接手開車。前麵就是通往麥考伊果園的石子路斜坡。就在前方,空中的光芒亮到讓他們不得不眯上眼,不過那裡沒有光源;光芒隻是漂浮在空中。在芭比眼裡,看起來就像螢火蟲發出的光芒,隻不過亮度被放大了一百萬倍。輻射地帶看起來約有五十碼寬。在那裡再過去的地方,世界又恢複一片漆黑,隻剩月亮的粉紅色光芒。“你確定你不會再暈眩?”芭比問。“那似乎就跟伸手去碰穹頂一樣,第一次以後就免疫了。”生鏽克坐進駕駛座,把排擋杆打至前進擋,開口說:“各位先生女士,咬緊你們的假牙。”他重踩油門的力道,足以讓後輪空轉幾圈。貨車加速衝進光芒之中。他們把車封得太密實,沒看見接下來發生了什麼事,但有幾個已經登上山脊的人,從果園的邊緣看得一清二楚——心中的擔憂也瞬間升高。有那麼一會兒,貨車清晰可見,仿佛置於聚光燈下。貨車駛出發光地帶的前幾秒,車身仍在持續發光,就像這輛偷來的貨車上裹了一層鐳似的。車身後麵拖著一條像是彗星般消逝的明亮尾巴,像是車子排出來的廢氣一樣。“我的媽呀,”班尼說,“這簡直像是我看過最棒的特技表演。”接著,車身周圍的光芒消逝而去,尾巴也不見蹤影。3當他們穿過發光地帶時,芭比有一瞬間感到頭暈眼花,除此之外再也沒有任何感覺。至於厄尼,則覺得真實世界裡的這輛貨車與他們這些人,似乎被移動到了一間旅館房間裡。他能聞到鬆樹的味道,聽見尼亞加拉瀑布的滾滾水聲。他的妻子過來找他,身上穿著一件比薰衣草線香厚不到哪裡去的睡袍。她抓起他的雙手,放到她胸部上,說:這次我們不用停下來了,親愛的。接著,他聽見芭比大喊的聲音,把他帶了回來。“生鏽克!她出現症狀了!快停車!”厄尼環顧四周,看見傑姬·威廷頓全身顫抖,眼球在眼眶裡不斷轉動,手指張開。“他戴著一個十字架,所有的東西都燒起來了!”她尖叫著說,自唇間噴出唾沫。“世界燒起來了!每個人都燒起來了!”她那不受控製的尖叫聲充滿了整輛貨車。生鏽克差點把車開出路外,努力轉回道路中間,隨即跳出車外,跑到側門那裡。芭比滑開貨車側門時,傑姬正用彎成杯狀的手自下巴抹去唾液。羅密歐摟著她。“你沒事吧?”生鏽克問她。“沒事了。我隻是……那實在……所有東西都著火了。時間是白天,天空卻是暗的。人們都燒、燒、燒了起來……”她開始哭了起來。“你提到了一個戴著十字架的人。”芭比說。“一個很大的白色十字架,就串在鏈子上,或者是一條橡皮繩上麵,就放在他的胸口。赤裸的胸口。他把十字架舉到臉前。”她深吸了一口氣,稍微用力地呼了出來。“畫麵現在已經沒那麼鮮明了。不過……呼。”生鏽克在她麵前豎起兩根手指,問她看見幾根。傑姬說出正確答案,接著視線跟著他的拇指移動,一開始先是左右,再來則是上下。他拍了拍她的肩膀,接著懷疑地回頭望向發光地帶。咕嚕是怎麼對比爾博·巴金斯(兩者均為《魔戒》和《霍比特人》中的角色。)說的?太古怪了,我的寶貝。“芭比,你怎麼樣?沒事吧?”“嗯。頭暈了幾秒鐘,就這樣而已。厄尼?”“我看見了我老婆。我們就在度蜜月時住的那間旅館房間裡。一切清晰得就跟白天一樣。”他又再度回想起她朝他走來的模樣。他已經有好幾年沒想起這件事了,會忘記這麼棒的回憶,簡直就是件可恥的事。她在睡袍下的大腿如此白皙,陰毛呈現整齊的黑色三角形,乳頭堅硬地頂著絲綢,幾乎像是可以刮破他的手掌。她飛奔過來,把舌頭探進他嘴裡,舔著他下唇內側。這次我們不用停下來了,親愛的。厄尼往後一靠,閉上了雙眼。4生鏽克開上山脊——現在車速已經減慢了——把貨車停在穀倉與破損的農舍之間。薔薇蘿絲餐廳的貨車停在那兒,還有波比百貨店的貨車與一輛雪佛蘭汽車也是,茱莉亞的油電車則停在穀倉中。那條柯基犬賀拉斯就坐在後保險杆前方,像是在看守著車。它看起來不像是條開心的狗,沒采取任何上前迎接他們的動作。農舍中,有兩盞瓦斯燈是亮著的。傑姬指著貨車側麵的文字:在波比百貨店,每天都是折扣日。“這輛車怎麼在這裡?你老婆改變心意了?”羅密歐咧嘴一笑:“可見你根本就不了解米凱拉。不是,是茱莉亞跟我借的。她找來了她的兩個明星記者加入我們。那兩個家夥——”他看見茱莉亞、派珀與莉薩·傑米森在月光下的影子出現在果園裡時,停了下來。她們跌跌撞撞地並排走著,手牽著手,三個人全都哭了。芭比跑向茱莉亞,握住她的雙肩。她位於那個小隊伍的最末端,一直握在空著那隻手上的手電筒,扔在滿是雜草與泥土的前院地上。她抬頭看著他,努力擠出微笑。“他們把你救出來了,芭芭拉上校。主隊得一分。”“你怎麼了?”芭比問。這時,小喬、班尼與諾莉一同跑了過來,他們的母親緊跟在他們身後。孩子們的叫聲在看見三個女人的表情後停了下來。賀拉斯跑向它的女主人,一麵不停地叫著。茱莉亞跪了下來,把臉埋在他的皮毛裡。賀拉斯嗅著她,突然往後退開,坐在地上嚎叫一聲。茱莉亞看著它,接著遮住臉,像是覺得很丟臉似的。諾莉的左手抓著小喬,右手抓著班尼,三人的表情全都嚴肅而害怕。彼特·費裡曼、托尼·蓋伊與蘿絲·敦切爾也步出農舍,卻沒有過來,隻是擠在廚房門口。“我們去看了那東西,”莉薩呆滯地說,平常那副天啊這世界有多麼美好的開朗已消失無蹤。“就跪在那東西的旁邊。我從來沒見過上頭的符號……那不是生命樹的符號……”“實在太可怕了。”她說,擦了擦雙眼。“茱莉亞碰了那東西。她是唯一伸手去碰的人,但我們……我們全都……”“你看見了他們嗎?”生鏽克問。茱莉亞放下雙手,用像是困惑的表情看著他:“是,看見了,我們全都看見了。他們。實在太恐怖了。”“皮革頭。”生鏽克說。“什麼?”派珀說,接著點了點頭。“嗯,我想是可以這麼稱呼他們。沒有麵孔的麵孔。高臉。”高臉,生鏽克想著。他不曉得這是什麼意思,但卻知道就是這樣沒錯。他又再度想起兩個女兒與她們的朋友狄安娜交換秘密與零嘴的景象。接著,他想起自己童年時最要好的朋友——但隻要好了一陣子,他與喬治二年級時狠狠地大吵了一架——頓時被恐懼感淹沒。芭比握住他的手臂。“怎麼了?”他幾乎吼著說,“你想到什麼了?”“沒事。隻是……我小時候有個朋友,叫做喬治·萊斯羅普。有一年他生日時,得到了一個放大鏡。有時……我們會在下課時間……”生鏽克扶茱莉亞站了起來。賀拉斯又回到她的身邊,不管剛才它被什麼事情嚇到,現在恐懼都已像貨車的光芒般消退而去。“你們做了什麼?”茱莉亞問,聽起來幾乎又恢複了冷靜。“說啊。”“那是在以前主街文法學校裡發生的事。那裡隻有兩間教室,一到四年級在一間,五到八年級則在另一間,就連操場也沒鋪過。”他的笑聲發抖,“見鬼了,那裡甚至連自來水都沒有,隻有一間廁所,孩子們都叫那間廁所——”“蜂蜜房。”茱莉亞說,“我也是在那裡念書的。”“喬治和我,我們會一起穿過單杠架,跑到柵欄去。那裡有幾座蟻丘,我們會一起燒死螞蟻。”“彆放在心上,醫生,”厄尼說,“很多孩子都會這麼做,有的還更嚴重。”厄尼自己就曾與兩個朋友在一隻流浪貓的尾巴上淋上煤油,朝上頭丟了根火柴。他向彆人提起這個回憶的次數,絕不超過他告訴彆人新婚之夜那些細節的次數。主要是因為那隻貓跳起來時,我們大笑的那副模樣,他想著,天啊,我們竟然可以笑成那樣。“繼續。”茱莉亞說。“說完了。”“才沒有。”她說。“瞧,”喬安妮·卡弗特說,“我敢說這完全是再心理學不過的問題,但我不認為這時候該——”“噓,喬安妮。”克萊爾說。茱莉亞的視線一直沒離開過生鏽克的臉。“這對你來說為什麼那麼重要?”生鏽克問。在這一刻,他覺得旁邊像是沒有任何圍觀的人,隻有他們兩個在場。“告訴我。”“有一天,我們在……做這件事的時候……我突然覺得螞蟻也同樣是條小生命。我知道這聽起來像是多愁善感的廢——”芭比說:“世界上有數百萬的人都這麼認為。它們的確是生命。”“總之,我在想:‘我們正在傷害它們,我們把它們燒死在地上,或許還讓它們在地底下的家園裡被活活烤死。’對於直接待在喬治放大鏡底下的螞蟻來說,這想法完全正確。有些螞蟻隻是停止移動,但大多數真的就這麼燒了起來。”“這實在太可怕了。”莉薩說,再度扭起了她的埃及十字架。“沒錯,女士。那一天,我叫喬治住手,但他不肯。他說:‘這是場割喉戰。’我還記得這點。他說的不是核戰,而是割喉戰。我試著把他的放大鏡搶走。接著的事你們應該猜得到,我們打了一架,而他的放大鏡也因此摔破了。”他停了下來。“雖然我每次都這麼說,甚至就連我父親揍我的時候也沒改口。但這不是真的。喬治告訴他那群朋友的版本才是真的:我是故意要弄破那個該死的放大鏡。”他指向黑暗,“要是可以的話,我也會同樣破壞掉那個方塊。因為,現在我們就是螞蟻,而那東西則是放大鏡。”厄尼再度想起那隻尾巴燒起來的貓。克萊爾·麥克萊奇則想起她與她三年級時最要好的朋友,一起坐在一個她們兩個都討厭、不斷嚎啕大哭的女孩身上的事。那女孩是新來的轉學生,有著一口好笑的南方口音,讓她聽起來就像含著一口馬鈴薯泥說話一樣。隨著那個女孩哭得越來越厲害,她們就越難笑得出來。羅密歐·波比想起了希拉裡·克林頓在新罕布什爾州,因為贏了民主黨總統提名人黨內初選喜極而泣的那個夜晚。他當時喝醉了,朝著電視屏幕敬酒,說:“這杯敬你,你這個該死的小寶貝,給我滾遠一點,讓男人來做男人的事。”芭比想起了某間體育館:沙漠的熱氣、濃濃的屎味,以及大笑的聲音。“我想親眼看看。”他說,“誰要跟我一起去?”生鏽克歎了口氣:“我跟你去。”5就在芭比與生鏽克逐漸接近上頭有奇怪符號、還會發出明亮閃光的方塊時,公共事務行政委員詹姆斯·倫尼就站在今晚稍早前,芭比一直被關在裡頭的那間牢房裡。卡特·席柏杜幫他一起把小詹的屍體抬到床板上。“讓我跟他單獨待會兒。”老詹說。“老大,我知道你的心情一定很差,但是現在還有一百件事需要你集中注意力處理。”“我知道。我會處理好那些事。不過首先,我得跟我的兒子待一會兒。五分鐘就好,接著你就可以叫兩個弟兄把他送去葬儀社。”“好的。我為你的損失深感遺憾。小詹是個好人。”“不,他不是,”老詹用一種溫和、平鋪直敘的語氣說,“但他仍然是我兒子,我愛他。這不見得完全是件壞事,你知道的。”卡特想了一會兒:“我知道。”老詹笑了:“我知道你知道。我已經開始覺得你才是我該有的那個孩子了。”卡特快步走上樓梯、前往準備室時,臉上因開心而紅了起來。等他離開後,老詹坐在床板上,把小詹的頭放到自己腿上。男孩的臉上沒有傷痕,卡特先前也已合上了他的雙眼。要是不看他襯衫上乾掉的鮮血,他就像是睡著了一樣。他仍然是我兒子,我愛他。這是真的。沒錯,他是準備要犧牲小詹,但這有前例可循。你隻要看各各他山上發生的事就知道了。就像基督一樣,這孩子的死是有原因的。不管安德莉婭·格林奈爾的那些胡說八道會造成怎樣的損害,一旦鎮民知道芭比殺了好幾個自願成為警務人員的人,其中還包括他們領導者的獨子時,一切又將會被修補回來。芭比逃了出去,想必還會計劃一些新的惡行,尋求政治上的好處。老詹坐了好一段時間,用手指梳理小詹的頭發,專心看著小詹安詳的臉孔。接著,他以輕柔無比的聲音,對小詹唱起他母親在他還是個嬰兒時,會對他唱的歌曲。那時,小詹還躺在搖籃裡,睜大了困惑的雙眼,向上看著這世界。“銀色月亮就是寶寶的床,航行過整個天際,航行過海上的霧氣,就在雲朵飄過時……航啊航,寶寶,航啊航……穿過了海洋……”他到這裡停了下來,記不起接著的歌詞了。他移開小詹的頭,站起身子。他的心臟漏了一拍,使他屏住呼吸……但隨即又恢複正常。他覺得自己最後免不了得去安迪的藥店裡拿點叫維爾什麼的藥,但在此同時,這裡還有事得處理。6他離開小詹,握著扶手,緩緩爬上樓梯。卡特就在準備室裡。裡頭的屍體已被移走,兩張攤開的報紙正在吸乾米奇·沃德羅的鮮血。“趁這裡塞滿警察前,我們先去鎮公所,”他告訴卡特,“離探訪日的活動正式開始還有——”他看了看手表,“——十二個小時左右。我們在那之前還有許多事得做。”“我知道。”“彆忘了我兒子的事。我要鮑伊兄弟好好處理。要尊重地處理遺體,還要有一具好棺材。你告訴斯圖亞特,要是我看見小詹被裝在便宜貨裡送回來,我就會把他宰了。”卡特在他的筆記本上迅速記了下來:“我會處理的。”“告訴斯圖亞特,我會儘快與他聯絡。”有幾名警員走進前門。他們看起來很拘謹,有些害怕,相當年輕青澀。老詹從剛才坐下來以便調整呼吸的椅子上吃力起身:“該開始行動了。”“沒問題。”卡特說。但他頓了一下。老詹環顧四周:“孩子,你在想什麼事嗎?”孩子。卡特喜歡這句孩子聽起來的感覺。他的父親在五年前,因為開著貨卡車在瑞茲的一座雙子橋出車禍而死,但這不算是什麼損失。他曾虐待他的妻子與兩個兒子(卡特的哥哥現在在海軍服役),但卡特並不在乎;至少不是很在乎。他的母親一直借由咖啡白蘭地麻醉自己,而卡特也總是能因此嘗到幾口。不,他憎恨那個老頭是因為他是個愛抱怨的人,而且是個笨蛋。大家總認為卡特也是個笨蛋——可惡,甚至就連小詹也這麼覺得——但他不是。倫尼先生了解這點,而且倫尼先生絕對不是愛抱怨的人。卡特發現,他已經知道下一步該怎麼做了。“我撿到一份東西,或許你會想要。”“真的?”卡特帶老詹去他的置物櫃那裡。他打開櫃子,拿出上頭印有維達兩字的信封。他把信封在老詹麵前舉起,上頭的血跡顯得極為醒目。老詹打開信封。“老詹,”彼得·蘭道夫說。他不知何時走了進來,就站在翻倒的接待台那裡,看起來精疲力竭。“我想我們算是讓事情平靜下來了,不過我找不到幾個新加入的警員。我猜他們不乾了吧。”“預料得到,”老詹說,“這隻是暫時的。等事情一解決,他們意識到戴爾·芭芭拉不會率領一群嗜血的食人族把他們生吞活剝後,就又會回來了。”“可是該死的探訪日——”“幾乎每一個人明天都會表現出最乖的一麵,彼得,我敢說我們絕對有足夠的警力搞定那些不聽話的人。”“那我們該拿新聞發布會的事怎麼——”“你沒發現我正在忙嗎?啊?彼得?天啊!半小時後,你到鎮公所的會議室來一趟,到時你想討論什麼都行。但是現在,讓我們單獨待在這裡。”“當然好。抱歉。”彼得往後退去,動作僵硬,語氣受傷。“停下來。”倫尼說。蘭道夫停了下來。“你一直沒對我兒子致上哀悼之意。”“我……我很遺憾。”老詹用雙眼打量著蘭道夫:“你當然遺憾。”蘭道夫離開後,倫尼從信封裡取出文件,快速看過一輪,接著放了回去。他看著卡特,毫不掩飾自己的好奇心:“為什麼你沒馬上交給我?打算留著嗎?”他把信封遞了出來,讓卡特除了吐實以外,彆無其他選擇:“嗯。總之,我是稍微這麼想過,以防萬一而已。”“以防什麼萬一?”卡特聳了聳肩。老詹沒有追問。作為一個經常保留文件、以防有人會為他帶來麻煩的人而言,他根本無需追問。他更感興趣的是另一個問題。“你為什麼改變主意?”卡特再度彆無選擇,唯有說出事實:“因為我想成為你的手下,老大。”老詹揚起了他的粗眉毛:“是嗎?不是他的?”他的頭朝蘭道夫剛走出去的門點了一下。“他?他隻是個笑話。”“說得對,老詹把一隻手放在卡特的肩膀上,”“他的確是。走吧。等我們一到鎮公所,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這份文件放進會議室的火爐裡燒掉。”7他們真的很高,而且相當可怕。穿過手臂的電流消失後的一瞬間,芭比就看見了他們。一開始,他有強烈的衝動想放開方塊,但他抗拒這個欲望,堅持下去,看著那些生物監視著他們的囚犯。要是生鏽克說得沒錯,不隻是監視,同時還開心地折磨著他們。他們的臉——如果那是臉的話——全都是突起物,不過突起物裡裝滿了東西,看起來隨時都在改變,像是下方的實體沒有固定形狀。他說不出那裡有多少個那種生物,也不知道他們身在何處。一開始他以為有四個,接著變成八個,然後隻剩兩個。或許是因為他們的模樣實在太過不同,讓他完全無法辨認出來,因此在他心中激發一種深沉的厭惡感。他大腦負責解釋感官輸入的那個部分,完全無法對他見到的東西加以譯碼。我的雙眼並沒有看見他們,沒有真的看見,甚至用望遠鏡也沒辦法。這些生物在一個非常、非常遙遠的星係裡。他無法確認這點——理性告訴他,方塊的主人可能位於南極冰層底下的基地,或是位於一架外星版本的企業號裡頭,正繞著月球軌道不斷飛行——但他就是知道。他們待在家裡……不管那到底算不算他們的家鄉。他們正在看著,而且十分享受。一定是這樣。因為那群王八蛋全都在笑個不停。接著,他又回到了費盧傑的體育館裡。裡頭很熱。由於那裡沒有空調,隻有軟弱無力的風扇掛在天花板上,所以難聞的空氣就這麼不斷在裡頭循環。他們讓所有接受審訊的人都先離開,隻留下兩個衝動的中東人。他們用兩個自製炸彈奪走了六條美國人的性命,還用狙擊槍殺害了一個來自肯塔基州、大家都很喜歡的孩子卡斯泰爾斯,竟然連一點難過的感覺也沒有。於是,他們開始在體育館裡不斷痛踹那兩個回教徒,還脫掉了他們的衣服。雖然芭比想說自己當時離開了現場,但他並沒有。他也想說至少自己並沒有參與,但也的確有。他們陷入了瘋狂狀態中。他記得他的戰鬥靴離開其中一名中東人那瘦削、沾有屎漬的屁股上時,還在上頭留下了紅腫的印記。接著,兩個中東人全都被脫得赤身裸體。他還記得埃默森在其中一個中東人的褲子被脫掉後,重重朝他垂著的卵蛋上踢了一腳,說:這腳是為了卡斯泰爾斯踢的,你他媽的中東佬。事情沒多久後,便有人交給埃默森的母親一麵旗幟,而她就坐在一張放在墳墓附近的折疊椅上,一如大家熟悉不過的畫麵。接下來,就在芭比想起就技術層麵來說,他應該負責照顧好這些人時,海克梅耶中士拉著其中一個身上隻剩下頭巾的中東人的頭巾,把他拉至牆邊,用槍頂著那個中東人的頭,就這麼僵持了一會兒。在那短暫的時間裡,沒有任何人說“不”,也沒人說“彆這麼做”。於是,海克梅耶中士扣下扳機,子彈打進三千年以上曆史的牆壁時,鮮血也濺在了上頭,事情就是這樣,再見,中東人,要是沒忙著幫處女開苞的話,記得要寫信給我們。芭比放開方塊,試圖想站起來,雙腿卻不聽使喚。生鏽克一把抓住他,就這麼扶著他,直到他能站穩後才放手。“天啊。”芭比說。“你看到他們了,對不對?”“對。”“你覺得他們是孩子嗎?”“或許吧。”但這麼說不夠準確,與他內心相信的不同。“很有可能。”他們緩緩走回其他人聚集在一塊兒的農舍前方。“你沒事吧?”羅密歐問。“沒事。”芭比說。他得跟孩子們談談,還有傑姬與生鏽克。但不是現在。他得先控製住自己才行。“你確定?”“嗯。”“羅密歐,你店裡還有其他防水布嗎?”生鏽克問。“嗯。我把東西全放在卸貨區了。”“好極了。”生鏽克說完,借用了茱莉亞的手機。他希望琳達現在在家,而不是警察局的審問室裡,但也隻能這麼希望而已。8生鏽克撥來的那通電話相當簡短,通話過程不到三十秒,但對琳達·艾佛瑞特來說,卻長到足以讓她一掃可怕的星期四以來的灰暗情緒,並一百八十度地變成了開心不已的地步。她坐在餐桌前,用雙手捂住臉,開始哭了起來。她儘可能地不發出聲音。因為,樓上現在有四個孩子,而非原本的兩個。她把艾普頓姐弟帶了回家,所以現在除了要照顧艾佛瑞特姐妹,也得顧好艾普頓姐弟才行。艾麗斯與艾登難過不已——天啊,這是當然的——不過有賈奈爾與茱蒂陪伴,的確對他們有所幫助,就像給他們服了一劑會想睡覺的感冒藥一樣。在她兩個女兒的請求下,琳達在她們的房間裡鋪了睡袋,此刻,她們四個全都在兩張床之間的地板上熟熟睡去,茱蒂與艾登的手臂還鉤在一塊兒。就在她能再度控製自己時,廚房門口傳來了敲門聲。從鎮中心混亂的流血事件來看,她不認為警方找上門的速度會有這麼快,但她第一個想到的還是警察。不過,這個敲門的力道比較輕,與警方敲門的方式完全不同。她朝門口走去,中間停了一會兒,從廚台儘頭拿起一條擦拭碗盤的布擦了擦臉。一開始,她還認不出對方是誰,主要是因為對方的發型與先前不同。瑟斯頓·馬歇爾已不再綁著馬尾,而是任隨頭發披在雙肩上,蓋在臉旁,使他看起來就像是個經過漫長、辛苦的一天後,還聽見壞消息——可怕的消息——的年長洗衣婦。琳達打開了門。有那麼一會兒,瑟爾斯始終駝著背沒動。“卡羅琳死了?”他的聲音低沉沙啞。就像在伍德斯托克音樂節時尖叫著高歌《高呼大魚》,此後聲音再也沒恢複似的,琳達這麼想。“她真的死了?”“恐怕是的,”琳達說,就連自己也壓低了聲音,但這是因為孩子們的關係。“馬歇爾先生,我很遺憾。”有那麼一會兒,他隻是站在原地不動。接著,他抓著臉頰兩側垂著的灰發,開始不斷搖起頭來。琳達不相信老少戀這種事,她在這方麵比較保守。她認為,馬歇爾與卡羅琳·斯特吉斯這段感情頂多隻能維持兩年,說不定還隻有六個月——這時間足以讓他們失去對彼此的性吸引力——但今晚,這個男人的愛意毋庸置疑。就連他的損失也是。不管他們之間如何,孩子都加強了他們的感情,她想著,穹頂也是。生活在穹頂下,會讓所有事都有加強的效果。對琳達來說,他們不止在穹頂下生活了幾天,感覺更像是好幾年。外麵的世界,就像睡醒時消逝的夢境一樣。“進來吧,”她說,“不過安靜點,馬歇爾先生。孩子們正在睡覺。我的和你的都是。”9她給了他一杯太陽茶——不是冰的,甚至不算涼,但這已經是在這種燃眉之急下,她所能端出最好的東西了。他一口氣喝了一半,把杯子放下,接著用拳頭揉著雙眼,就像早已過了睡覺時間的孩子一樣。琳達認得出這個反應,他在努力想要控製自己,於是安靜地坐著等待。他深吸了一口氣,吐了出來,接著把手伸進身上那件老舊藍色工作衫的胸前口袋。他拿出一條橡皮筋,把頭發綁到後頭。她認為這是個很好的跡象。“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瑟爾斯說,“還有是怎麼發生的。”“我沒看到全部的經過。當我試著把你的……卡羅琳……拉開走道時,有人重重在我後腦勺上踢了一腳。”“有個警察開槍殺了她,對嗎?這鎮上某個開心地拿著槍的開心警察。”“對。”她把手伸過桌子,握住他的手。“有人大喊‘有槍’。那裡的確有把槍。槍是安德莉婭格·林奈爾的。她帶著槍的目的,可能是想在鎮民大會上刺殺倫尼。”“你覺得發生在卡羅琳身上的事是正當的反應?”“天啊,當然不是。就連發生在安德莉婭身上的事也完全就是場謀殺。”“卡羅琳是因為想保護孩子才死的,對嗎?”“對。”“那甚至不是她自己的孩子。”琳達什麼也沒說。“但他們就是。是她跟我的。不管說是亂世的巧合或穹頂的緣故都行,他們的確是我們的孩子,而且我們也不可能有機會生孩子了。直到穹頂消失前——如果會發生的話——他們都是我的孩子。”琳達快速地思考著。這個人值得信賴嗎?她是這麼認為的,生鏽克顯然也是,還說這家夥是個很棒的醫護人員,隻是跑去彆的地方玩了太久。再說,瑟斯頓也痛恨在穹頂下掌權的那些人,而他的憎恨的確合情合理。“艾佛瑞特太太——”“請叫我琳達。”“琳達,我可以睡在你家的沙發上嗎?要是他們晚上醒來的話,我希望自己在這裡。要是他們沒醒——我希望他們不會醒——也希望他們能在早上下樓時,看見我人就在這裡。”“沒問題。我們可以一起吃頓早餐。牛奶還沒壞,所以可以吃麥片。不過也快壞了。”“聽起來不錯。等孩子們吃完後,我們就不繼續打擾了。如果這裡是你的家鄉的話,請原諒我這麼說,不過我真是受夠了切斯特磨坊鎮。我是沒辦法離開這裡,不過我打算儘我所能。醫院唯一一個狀況比較嚴重的患者,就是倫尼的兒子。他在今天下午時自行離院了。他還會再回來,他腦子裡的那場災難,肯定會讓他再回到醫院裡。但就現在來說——”“他死了。”瑟斯頓看起來並不特彆意外:“我猜是因為癲癇吧。”“不是。他是被槍殺的。就死在牢房那裡。”“我想表示遺憾,但我實在沒這個感覺。”“我也是。”琳達說。她不確定小詹去那裡想做什麼,卻十分清楚他那悲痛的父親會怎麼解釋這件事。“我會帶孩子們去事情發生時,我和卡羅琳原本待著的地方。那裡很安靜,我敢說我一定能找到食物,讓我們可以撐上一陣子。說不定還是很長一陣子。說不定,我還能找到間有發電機的房子。不過關於正常的社交生活——”他諷刺地拉長語調,——我還是算了。“艾麗斯與艾登也是。”“我或許有個更好的地方可以去。”“真的?”琳達不發一語時,他把手伸過桌子,碰了碰她的手。“如果說你得相信什麼人的話,那個人可能就是我。”於是,琳達告訴了他所有事情,包括他們得在離鎮前往黑嶺前,先繞到波比百貨店後方拿防水布的事。他們一直談到了將近午夜。10麥考伊農舍的最北邊無法使用——由於先前冬天下雪的重量,屋頂現在就在客廳裡——不過在西側那裡,有間長度幾乎與一截火車車廂一樣長的鄉村風格餐廳,而那些從切斯特磨坊裡逃出來的流亡人士就聚集在那裡。芭比先問了小喬、諾莉與班尼,他們在現在被稱為發光地帶邊緣的地方昏倒時,所看到或夢到的事。小喬還記得南瓜燃燒的事。諾莉說所有東西都變成黑色,就連太陽也不見了。班尼一開始表示自己什麼也不記得,接著又把一隻手捂在嘴上。“有尖叫聲,”他說,“我聽見了尖叫聲,還是不好的那種。”他們沉默地思索著。接著,厄尼說:“芭芭拉上校,如果你想縮小會發生什麼事的可能性,燃燒的南瓜可幫不上忙。鎮上每一間穀倉的向陽麵可能都有一堆南瓜。現在是南瓜的采收季。”他停了一下,“至少以前是這樣。”“生鏽克,那你兩個女兒呢?”“差不多一樣。”生鏽克說,並告訴大家他所記得的事。“阻止萬聖節,阻止南瓜王。”羅密歐若有所思地說。“各位帥哥,我看出裡頭有個模式。”班尼說。“還用得著你說,福爾摩斯。”蘿絲說,大家全笑了起來。“輪到你了,生鏽克,”芭比說,“你昏倒時看見了什麼?”“我始終沒完全昏倒,”生鏽克說,“所有的這些事,都可以解釋為壓力引起的集體歇斯底裡——也包括集體幻覺。這是人們處於壓力下的時候常見的情況。”“謝謝你,弗洛伊德醫生。”芭比說,“現在,告訴我們你看見了什麼。”生鏽克說到那頂國旗色條紋的大禮帽時,莉薩·傑米森驚呼出聲:“那是圖書館草地上的假人!他穿著一件我的舊T恤,上麵引用了一句沃倫·塞隆的——”“‘甜蜜的家鄉阿拉巴馬,播放一首死亡樂隊的曲子’。”生鏽克說,“雙手是園藝鏟子做的。總之,那個假人燒了起來。接著,呼的一聲,假人就不見了。所以這隻是頭暈引起的。”他環顧四周,眾人全都睜大了眼。“大家放輕鬆點,我可能在一切發生以前就見過那個假人了,而我的潛意識則把那景象叫了出來。”他平舉一根手指,指向芭比。“要是你再叫我弗洛伊德醫生的話,我可能會朝你開上一槍。”“你之前真的見過?”派珀問,“會不會是你去學校接女兒時見到或什麼的?畢竟圖書館就在操場對麵。”“就我記得的來說,沒有,我沒見過。”生鏽克沒有補充說明,從這個月初以後,他根本沒去學校接過女兒,而且,他也認為那時候鎮上還沒有任何萬聖節的擺飾。“現在換你了,傑姬。”芭比說。她舔了一下嘴唇:“這真的有那麼重要?”“我是這麼認為的。”“人們全都燒了起來,”她說,“不管看向哪裡,全是火光與煙霧,像是整個世界全燒了起來一樣。”“對,”班尼說,“人們尖叫,是因為他們就在火海裡。我現在想起來了。”他突然把臉埋到阿爾瓦·德瑞克的肩膀上,她則用手抱著他。“萬聖節離現在還有五天。”克萊爾說。芭比說:“我不這麼認為。”11鎮公所會議室角落的火爐雖然滿是灰塵,棄置已久,卻依然能用。老詹確定排煙口是開著的(生鏽的聲音十分刺耳),接著從沾有血跡的信封裡,拿出公爵帕金斯的資料。他翻動著紙張,朝看到的內容做了個鬼臉,接著把文件扔進火爐,留下信封。卡特正在用手機與斯圖亞特·鮑伊通話,告訴他老詹要怎麼處理兒子的後事,並叫他好好處理。好孩子,老詹心想,他或許會很有前途,隻要他能始終記得自己的麵包在哪一麵上塗了奶油就可以。忘記這件事的人會付出代價。安德莉婭·格林奈爾今晚就證實了這點。火爐旁邊的架子上,放著一盒木製火柴。老詹點燃一根,把火柴丟到公爵帕金斯那遝“證據”的角落處。他讓火爐的門開著,以便可以看著紙張燃燒。這景象真是讓人心滿意足。卡特走了過來:“斯圖亞特·鮑伊還在線。我要告訴他你晚點會再打給他嗎?”“把電話給我。”老詹說,伸出手準備接過電話。卡特指著信封:“你不打算把信封也丟到火爐裡?”“不用。我要你去複印機那裡,把空白紙裝進去。”一會兒過後,卡特裝進白紙:“所以,那隻是她吞了一堆藥之後產生的狗屁幻想,對嗎?”“可憐的女人。”老詹同意道,“孩子,你去下麵的輻射塵避難室一趟,就在那裡。”他用大拇指朝一扇門比去——那裡相當不醒目,隻有一塊老舊的金屬牌,在黃色的區域裡畫了幾個黑色三角形——位置就在火爐不遠處。“裡頭有兩個房間。在第二間房間的最裡麵,有台小型發電機。”“好的……”“發電機前麵有扇暗門。很難看得出來,但仔細看的話就能發現。把暗門拉起來,看一下裡頭。裡麵應該有八到十桶的小桶丙烷放在一起。確認一下,告訴我確切數量。”他等著看卡特是不是會問他原因,但卡特沒有,就這麼轉身照他的指示去做。因此老詹告訴了他。“這隻是預防萬一,孩子。顧及每一個小細節,就是成功的秘訣。當然,還得時刻把上帝放在心中。”卡特離開後,老詹按下繼續通話的按鍵……要是斯圖亞特不在線,那他就等著屁股被好好修理一頓吧。斯圖亞特在線。“老詹,我為你失去兒子的事感到遺憾。”他說。把這話說在前頭,對他比較有利。“我們會處理好每一件事。我想挑永恒安息牌的棺材——那是橡木做的,可以保存一千年。”繼續啊,再推薦另外一個啊,老詹想,但依舊保持沉默。“我們會處理得儘善儘美。他看起來會像就要醒過來一樣,而且麵帶微笑。”“謝謝你,兄弟。”老詹說,心想:他最好給我看起來很棒。“現在,關於明天那場突襲的事……”斯圖亞特說。“我會打電話通知你。如果你想確定會不會繼續行動,我告訴你,會。”“可是考慮到發生的事——”“什麼事也沒發生,”老詹說,“我們該感謝上帝的憐憫。我可以聽你說句‘阿門’嗎,斯圖亞特?”“阿門。”斯圖亞特儘責地說。“這隻是一個拿著槍、精神錯亂的女人搞出來的爛泥攤子。她現在已經跟耶穌還有所有聖人們一起共進晚餐了。我毫不懷疑這點,因為會發生這些事完全不是她的錯。”“可是老詹——”“彆在我說話的時候打斷我,斯圖亞特。是藥的關係。那些該死的玩意兒腐蝕了她的大腦。等大家稍微冷靜下來以後,就會發現這點。切斯特磨坊鎮受到上帝的眷顧,而且有一群勇敢、明是非的鎮民。我相信他們會表現出來的,他們總是這樣,也總會如此。再說,現在他們的腦袋裡隻有一個念頭:想見到自己最親近與最親愛的家人。我們的行動依舊會在中午開始。成員有你、福納德、羅傑、馬文·瑟爾斯。弗萊德·丹頓會負責這件事。如果他認為需要的話,還可以另外再挑四五個人手。”“他是你最好的人選?”斯圖亞特問。“弗萊德不會有問題的。”老詹說。“席柏杜呢?就是那個老是跟在你身邊的孩子——”“斯圖亞特·鮑伊,隻要你一開口講話,就會顯得你越來越沒膽量。你先閉嘴,聽我說。我們在討論的是一個骨瘦如柴的毒蟲,還有一個膽小如鼠的藥劑師。你可以說句‘阿門’嗎?”“嗯,阿門。”“用鎮公所的卡車。掛掉電話後就馬上去找弗萊德——他一定就在這附近——告訴他整個情況。告訴他,你們這群人全都得穿防彈衣,隻是為了安全起見。我們從快樂的國土安全局拿來的那些爛貨,全都放在警察局後麵的房間裡——防彈背心、防彈衣,還有我不知道的東西都在裡麵——所以我們或許能好好地利用一下。接著,你們就到那裡去,把那兩個家夥解決掉。我們需要丙烷。”“工廠怎麼辦?我想我們或許該燒——”“你瘋了嗎?”這時,卡特正好走回會議室,一臉驚訝地看著他。“在化學用品還放在那裡的情況下?沙姆韋那女人的報社是一回事,倉庫又是完全不同的另一回事,裡頭放了各式各樣的東西。你最好給我想清楚點,兄弟,否則我會開始覺得你跟羅傑·基連一樣笨。”“好吧。”斯圖亞特聽起來很生氣,但老詹認為他會乖乖聽命。他沒時間浪費在斯圖亞特身上了,蘭道夫可能隨時都會抵達。蠢蛋的隊伍根本沒有儘頭,他想。“現在給我好好地讚美上帝。”老詹說。他腦中勾勒出一幅畫麵:自己坐在斯圖亞特的背上,把他的臉壓在爛泥裡來回磨蹭。這可真是個讓人歡呼的景象。“讚美上帝。”斯圖亞特嘀咕著說。“阿門,兄弟。”老詹說,掛斷電話。12蘭道夫警長在不久後抵達,看起來很累,卻沒有絲毫不情願的神色。“我想,那些離開的年輕新手都不會回來了——道森、諾克裡夫和理查德森這幾個孩子都走了——不過其他大多數人都留了下來。還有幾個新成員加入。喬·巴克斯……矮胖子諾曼……奧伯利·陶爾……你知道的,他哥就是書店老板……”老詹聽這份名單的耐心已經用完了,處於左耳進右耳出的狀態。等到蘭道夫總算說完後,老詹把上頭寫有維達的信封,放在拋光的會議桌上往他推去。“這就是可憐的安德莉婭手上揮舞的東西。你看一下。”蘭道夫猶豫了一會兒,接著拉開信封口,把裡頭的東西倒了出來。“裡頭除了白紙外什麼也沒有。”“你說得對,一點也沒錯。等你明天召集警力時——七點整的時候,地點就在警察局那裡。你大可相信你的老詹叔叔,那群螞蟻一定會起個大早,集體離開蟻丘——你或許可以讓他們知道那個可憐的女人,就跟那個被無政府主義分子蒙騙去刺殺麥金利總統(威廉·麥金利(William Mley,1843-1901),美國第二十五屆總統,在第二個任期內遇刺身亡。)的家夥一樣。”“麥金利不是一座山的名字嗎?”蘭道夫問。老詹花了一點時間納悶蘭道夫太太是從哪棵愚人樹上摘下她的蠢兒子的。接著,他又繼續說了下去。他今晚沒辦法好好地睡上八小時,但老天保佑,他或許能睡個五小時。他需要睡眠。他那顆可憐的老心臟也需要。“把所有警車都派到那裡去。一輛車上要有兩個警員。確保每個人身上都有防身噴霧與電擊槍。但不管誰想使用武器,都得在記者、攝影機、他媽的外界的人看不到的地方才行……否則我一定會讓他們很難看。”“是的,長官。”“叫他們開在119號公路的路肩上,在人群側邊。彆開警笛,但要開警示燈。”“就像遊行隊伍一樣。”蘭道夫說。“對,彼得,就像遊行隊伍一樣。把公路留給大家。叫那些開車的人把車停著,走路過去。人們隻要一累,行為舉止就會規矩點。”“你不覺得我們應該分點人手去追捕逃走的囚犯嗎?”他看見老詹的眼神,隨即舉起一隻手。“隻是問問,問問而已。”“嗯,你是應該要得到一個答案,畢竟你可是警長。對嗎,卡特?”“對。”卡特說。“答案是不用,蘭道夫警長,因為……現在給我仔細聽好……他們根本逃不了。穹頂包圍了整個切斯特磨坊,他們絕對……肯定……無法逃走。現在你跟上整個推論了嗎?”他注意到蘭道夫的臉頰開始漲紅,又說,“給我小心回答。若是我的話,就會。”“我懂了。”“再聽好:戴爾·芭芭拉在逃,還有他的共犯艾佛瑞特,民眾隻會更積極地向他們的公仆尋求保護。可能還會對我們施加壓力,到時我們則會挺身而出,不是嗎?”蘭道夫總算懂了。他或許不知道除了有座叫麥金利的山以外,還有一個同名的總統,但他的確懂了讓芭比逃亡在外,會比關著他更有用。“說得對,”他說,“我們會的。一點也沒錯。那新聞發布會的事怎麼辦?要是你不參加的話,你想委任——”“不,我不想。我會待在我的崗位上,在我該待的地方監控事態發展。至於記者,他們可以跟上千個辛苦趕到鎮上南邊、像是對施工現場探頭探腦的人一起開發布會。祝他們好運,可以散播出那些他們聽見的胡說八道。”“有些鎮民可能會說出一些讓我們有點難堪的話。”蘭道夫說。老詹臉上閃過一絲冷笑:“所以上帝賜給了我們夠結實的肩膀,兄弟。再說,那個他媽的想插手的寇克斯又能怎樣?闖進這裡,把我們從辦公室裡拖出去嗎?”蘭道夫順從地輕笑一聲,開始朝門口走去,接著又想到了彆的事:“明天會有很多人過去,而且待上好一段時間。軍隊在他們那邊準備了流動廁所。我們這裡是不是也要準備類似的東西?我猜我們的倉庫裡麵應該還有幾座。主要是給修路工人用的。或許艾爾·提蒙斯可以——”老詹看了他一眼,像是覺得這個新上任的警長已經瘋了。“要是讓我來說,寧可我們的鎮民明天安全地待在家裡,而不是擠著離開鎮上,就像從埃及逃出來的以色列人那樣。”他停頓片刻加以強調,“要是有些人真的很急,就讓他們拉在甜煞的樹林裡吧。”13等蘭道夫總算走了以後,卡特說:“我發誓我不是個馬屁精,不過我可以告訴你一件事嗎?”“當然可以。”“我真喜歡看你運籌一切,倫尼先生。”老詹咧嘴一笑——一個大大的開心笑容,讓他整張臉都亮了起來。“嗯,你也會有機會的,孩子,你會從接下來的事情裡學到不少,現在,就跟著最厲害的人好好學習吧。”“我也是這麼打算的。”“現在,我要你載我回家。明天早上八點準時過來找我。我們一起到這裡來,看轉播這場表演。不過首先,我們會先坐在鎮屬山上,看鎮民們走路過去。真慘,他們全是沒有摩西帶領的以色列人。”“就像螞蟻沒了蟻丘,”卡特補充,“蜜蜂沒了蜂巢。”“不過在你過來接我前,我要你去找幾個人。或者說試著找到他們。我敢說,你一定會發現他們已經不告而彆了。”“誰?”“蘿絲·敦切爾與琳達·艾佛瑞特。也就是助理醫生的老婆。”“我認識她。”“你可能還得去查一下沙姆韋。我聽說她好像住在利比那裡,就是那個養的狗死掉了的女牧師那裡。要是你找到她們任何一個人,就問他們知不知道我們那些逃犯的下落。”“要強硬還是放軟點?”“適中就好。我不需要馬上抓到艾佛瑞特與芭芭拉,但也不介意先知道他們人在哪裡。”在外頭的樓梯上,老詹深深吸進一口難聞的空氣,接著心滿意足地籲了出來。卡特也挺心滿意足的。一個星期前,他還在拆裝排氣管,戴著護目鏡以防排氣設備噴出來的鐵鏽噴進眼裡。今天,他已經是個有地位與影響力的人了。空氣有點難聞,隻是個很小的代價罷了。“我有個問題要問你,”老詹說,“要是你不想回答也沒關係。”卡特看著他。“那個布歇家的女孩,”老詹說,“她怎麼樣?上起來爽嗎?”卡特猶豫了一下,接著說:“一開始有點乾,但後來就濕得跟遊泳池一樣。”老詹大笑起來,笑聲響亮,就像硬幣掉進吃角子老虎機的托盤裡的聲音一樣。14午夜時分,粉紅色的月亮開始朝塔克磨坊鎮的地平線方向下沉,月亮或許會這麼持續前進到天亮,先是變得模糊不清,最後才消失無蹤。茱莉亞穿過麥考伊果園,來到通往黑嶺西側的向下斜坡,看見一個黑影靠坐在其中一棵樹旁,心裡一點也不意外。在她右側,那個上頭刻有外星符號的方塊頂端,每隔十五秒鐘就會發出一次光芒,成了這個世界上最小、也最古怪的燈塔。“芭比?”她把聲音壓低,“肯尼還好嗎?”“去舊金山參加同性戀遊行了。我就知道他不是直男。”茱莉亞笑了起來,拉過他的手親了一下:“我的朋友啊,我很高興看到你總算安全了。”他把她摟進懷裡,放開之前,還在她兩邊臉頰上各親了一下。他親了很久,算是貨真價實的親吻。“我的朋友啊,我也是。”她又笑了起來。一股興奮感竄過她的全身,從頸部直至膝蓋。她認得這種感覺,卻很久沒感受過了。放輕鬆,女孩,她想著,他年輕得都足以當你兒子了。呃,對……要是她十三歲就懷孕的話。“其他人都睡著了,”茱莉亞說,“就連賀拉斯也是。它跟孩子們一起睡。他們一直跟它玩撿木棍的遊戲,直到它的舌頭伸得幾乎拖到地上。我敢說,它一定以為自己死了,現在正在天堂。”“我試著要睡,但睡不著。”他有兩次已經快睡著了,但兩次全都夢到自己回到牢房,麵對小詹·倫尼。在第一個夢裡,芭比沒有成功閃過,反而絆了一下,跌倒在床板上,變成一個完美的靶子。第二個夢中,小詹像是長著橡膠做的手臂,以不可能的長度伸進鐵欄裡抓住他,讓他隻能就此放棄求生。第二個夢以後,由於大家都睡著了,芭比離開穀倉,走到這裡。空氣聞起來依舊像是抽了一輩子煙的人死去六個月之後房裡的味道,不過至少比鎮上的好多了。“下麵隻有一些燈是亮著的,”她說,“在平常的夜晚裡,亮著的燈會有現在的九倍左右,就算這個時間也一樣。路燈看起來就像雙排的珍珠項鏈。”“但這裡還有那個。芭比有一隻手仍摟著她,”空著的那隻手則指向發光地帶。發光地帶延伸到穹頂那裡便突然消失無蹤。她原本還以為發光地帶是個完美的圓形,現在看起來也就是個馬蹄形而已。“是啊。依你看,寇克斯為什麼沒提起這件事?他們一定從衛星照片上看到過。”她思索著,“至少他沒向我提起任何關於這一點的事,可能隻跟你提過吧。”“沒有,有的話他會說。這代表他們根本看不見那東西。”“你認為穹頂……該怎麼說?會過濾掉那玩意兒?”“類似吧。寇克斯、新聞台、外麵的世界——他們全看不見那東西,因為他們沒必要看見。我猜隻有我們才有。”“你認為生鏽克說得是對的嗎?我們隻是被殘忍的孩子拿放大鏡折磨的螞蟻?是哪種智慧生物會讓自己的孩子對另一種智慧生物做出這種事?”“我們認為我們是智慧生物,但對他們來說呢?我們知道螞蟻是群居性昆蟲——有建築工人、公用建設建築工人,每隻都是神奇的建築師。它們就跟我們一樣努力工作,就跟我們一樣會埋葬死者。它們甚至還有種族戰爭。黑螞蟻大戰紅螞蟻。我們知道這一切,卻從不把螞蟻當成是智慧生物。”雖然根本不冷,她還是把他摟著自己的手臂拉得更緊了些。“不管是不是智慧生物,這都是不對的。”“我同意這點。大部分人都會同意。生鏽克就算還是個孩子時就發現這點了。但世界上大多數的孩子都還沒建立起道德觀,需要多年時間才能發展出來。我們變成成年人以後,大多數人都不會再做那些小時候才會乾的事情,包括用放大鏡燒螞蟻,或是拔掉蒼蠅翅膀什麼的。不過或許有些成年人還是會乾出相同的事。要是被那種人發現像我們一樣的東西,肯定會的。你還記得你最後一次彎下腰、真正研究蟻丘是什麼時候的事嗎?”“但這還是……要是我們在火星上發現了螞蟻,甚至是微生物,我們也不會就這麼摧毀它們。因為宇宙裡的生命是非常珍貴的。拜托,我們發現的每一顆星球,根本就全是荒地。”芭比認為,要是太空總署在火星上發現生命,肯定會對摧毀生命一事毫無愧疚。因為這樣才能把它放在顯微鏡的玻片上仔細研究。不過他並沒有把這話說出口。“要是我們的科技更加進步——或者說精神上更加進步,說不定這才是要去探索未知世界真正需要的東西——我們就有可能會找到像這裡一樣到處都是生命的地方。會有許多有生命的世界,而上頭智慧生命的生活方式,可能就像這個鎮上的蟻丘。”他的手現在是不是貼著她乳房的側邊?她認為是。距離上次有男人的手放在那裡已經有好長一段時間了,感覺十分不錯。“有件事我能確定。那些世界全在我們從地球上用望遠鏡能看到的距離以外。甚至就連哈勃望遠鏡也辦不到。再說……他們根本不在這裡。這不是入侵行動。他們隻是在觀察,還有……或許……是在玩吧。”“我知道那是什麼情況,”她說,“也就是被人玩弄在手心裡的感覺。”他看著她。兩人之間的距離都可以接吻了。她不介意被吻;不,一點也不。“這是什麼意思?是在說倫尼嗎?”“你相信一個人的一生中會有什麼決定性的時刻嗎?一個分水嶺,可以從此真正地改變我們?”“相信。”他說,想起他的靴子踢在那個中東人屁股上的殘酷回憶。那隻是一個普通人的這輩子裡,看到的又一個普通的屁股罷了。“絕對相信。”“我的就發生在四年級時。地點是主街的文法學校。”“告訴我。”“這故事不長。那是我這輩子最漫長的下午,卻是個很短的故事。”他等著她說下去。“我是獨生女。我父親是本地報社的老板——他手下有兩個記者,還有一個廣告業務員,但除此之外,他差不多算是獨力撐起整個報社,足以證明他有多麼喜歡這份工作。他認為,等他退休之後,報社就會換我接手,對此從不抱任何疑問。他這麼相信、我母親這麼相信、我的老師們這麼相信,當然,就連我也這麼相信。我的大學生涯已經全部規劃好了。我不會去念緬因大學那種次級學校,艾爾·沙姆韋的女兒絕不行。艾爾·沙姆韋的女兒要去念普林斯頓大學。在我四年級時,床鋪上就已經掛了一麵普林斯頓的校旗,而且我差不多已經打包好行李了。“每個人——就連我自己在內——都很喜歡我,隻除了我的四年級同學。當時我不懂原因是什麼,但現在,我會納悶當初怎麼沒看出來。我總是那個坐在前排的人,也總是會在康諾特太太發問時舉手,總能說出正確的答案。要是可以的話,我會提前寫完作業,爭取額外加分。我是個書呆子,也是個會耍小手段的人。有一次,康諾特太太把我們留在教室裡幾分鐘,等她回來後,發現小傑西·瓦尚的鼻子流血了。康諾特太太說,除非有人告訴她是誰乾的好事,否則大家都得留校察看。我舉起了手,說是安迪·曼寧乾的。傑西不肯把自己的美術橡皮擦借給安迪,所以安迪就揍了傑西的鼻子一拳。我說的是實話,所以不認為這有什麼不對的地方。你可以想象那幅畫麵了嗎?”“你要惹上麻煩了。”“這個小插曲是最後一根稻草。有一天,放學沒多久後,我穿過鎮立廣場走路回家,有一群女孩躲在和平橋那裡埋伏等我。她們有六個人,帶頭的是萊拉·斯特雷特,也就是現在的萊拉·基連——她嫁給了羅傑·基連,兩個人實在是天生絕配。千萬彆相信彆人說什麼孩子不會把怨恨帶到成年以後的鬼話。“她們把我拉到演奏台。一開始我不斷掙紮,但她們的其中兩個人——一個是萊拉,另一個是辛迪·柯林斯,也就是陶比·曼寧的母親——出拳打了我。跟孩子們通常會打在肩膀上那種不同,辛迪打我的臉,萊拉則一拳直接打在我右胸上。痛死了!當時我才剛開始胸部發育,就連放著不去理它都會隱隱作痛。“我開始哭了起來。這通常是個信號——至少在孩子之間是這樣——代表已經可以停手了。但那天沒有。當我開始尖叫以後,萊拉說:‘閉嘴,否則你隻會更慘。’沒人來阻止她們。那是個下著毛毛雨的寒冷下午,鎮立廣場上除了我們以外,根本沒有彆人。“萊拉甩了我一巴掌,力量大到足以讓我流出鼻血。她說:‘愛告狀!鎮上所有的爛貨都要受點教訓!’其他女孩都大笑起來。她們說,這是因為我告了安迪的狀,當時我還以為真的就是這樣,不過現在我知道了,這跟所有事都有關係,甚至跟我穿的裙子、上衣,就連我綁頭發用的絲帶都是配套的有關。她們穿著普通的衣服,而我則一身光鮮亮麗。安迪隻不過是最後一根稻草而已。”“情況有多慘?”“甩耳光,拔了一些頭發……她們還對我吐口水。全部就這樣。吐口水是發生在我站不住、在演奏台上跌倒後的事。我哭得比先前還厲害,用雙手捂住了臉,但還是可以感覺得到。你知道口水是熱的嗎?”“嗯。”“她們說了一些像是老師的寵物、愛假仙與放香屁小姐之類的話。接著,就在我以為她們要停手時,柯莉·麥金塔說‘我們把她的褲子脫了!’:我那天穿的是褲子,是我媽從郵購目錄上訂購的。我很喜歡那幾條褲子,就是你可能會在普林斯頓的校區裡,看見女大學生們穿的那種休閒褲。至少我是這麼覺得的。“我這次反抗得更激烈,隻是,她們當然還是贏了。萊拉與柯莉把我的褲子脫掉時,另外四個人架著我不放。接著,辛迪·柯林斯開始大笑,指著我說:‘她穿著智障的小熊維尼內褲!’我是穿著,上麵還有屹耳跟小袋鼠的圖案。她們全都大笑起來……芭比……我開始變得越來越小……越來越小……越來越小,一直小到演奏台的地板就像個巨大的平坦沙漠,而我是隻卡在中間的小昆蟲,正要在演奏台的中間死去。”“換句話說,就是隻在放大鏡底下的螞蟻。”“喔,不!不是這樣,芭比!那不會熱,而是冷。我被凍僵了。我的雙腿上起了雞皮疙瘩。柯莉說:‘我們把她的內褲也脫掉!’不過這跟她們打算原本要做到的程度相比,顯然有點太過了。或許因為這樣,她們決定直接做到最過分的地步就好。萊拉拿走了我那條休閒褲,把褲子丟到演奏台的屋頂上。在那之後,她們就離開了。萊拉是最後一個走的人。她說:‘要是你這次再告狀的話,我就會拿我哥哥的小刀,把你這個臭婊子的鼻子割掉。’”“接下來怎麼了?”芭比問。對,他的手肯定就貼在她的乳房旁邊。“一開始,接下來發生的事,就是一個害怕的小女孩蹲在演奏台上頭,不知該怎麼才能不被半個鎮的人看見她那條傻氣的小孩內褲,安全回到家裡。我覺得自己是有史以來最卑微、最愚蠢的小鬼。最後我下定決心,要在那裡等到天黑。我的父母會很擔心,可能還會報警,但我不在乎。我打算等到天黑,再從街道的最旁邊偷溜回家。要是有人走過來的話,就躲到樹上去。“我一定是打了一下瞌睡,因為凱拉·貝芬斯突然就站在我麵前了。她先前一直都安靜地待在旁邊,同樣也打我耳光、拉我頭發、朝我吐口水。她沒說什麼,但的確參與其中。萊拉與柯莉脫我褲子時,她還幫忙架住了我,當她們看見我那條休閒褲有條褲管懸在屋頂的邊緣時,凱拉站到欄杆上,把褲管拍到屋頂上頭,好讓我拿不到褲子。“我求她彆再傷害我,完全把驕傲與自尊拋在一邊。我求她彆脫我的內褲,接著求她幫我。她隻是站在那裡聽著,好像我根本不算什麼。對她來說,我是不算什麼。我早就知道了。這麼多年以來,我早就忘了這件事,我猜是因為穹頂,才會又讓我想起這件我不願回憶的事。“最後,我倒了下來,就這麼躺在那裡抽泣。她看了我好一會兒,然後脫下了身上的毛衣。那是件寬鬆的棕色舊毛衣,長度幾乎快到她的膝蓋了。她是個高大的女生,所以那是件很大的毛衣。她把毛衣扔在我身上,開口說:‘穿著回家,看起來就像連衣裙。’她隻說了這些話。雖然我後來跟她在同一所學校待了八年多——一直到從磨坊高中畢業為止——我們卻從來沒提起過這件事。隻不過有時我還會夢到。在夢裡,我還會聽見她說的那句話:穿著回家,看起來就像連衣裙。我看著她的臉,她的表情裡沒有恨意或憤怒,就連憐憫也沒有。她的行為不是出自憐憫,也不是為了要我閉嘴。我不曉得她為什麼要這麼做,甚至也不曉得她為什麼會回來。你知道原因嗎?”“不知道。”他說,親了她的嘴一下。這個吻很短暫,但卻溫熱、潮濕,感覺非常好。“你為什麼要親我?”“因為你看起來很需要,我知道我可以幫上這個忙。茱莉亞,接下來發生了什麼事?”“我穿上毛衣,走路回家——還有呢?還有我爸媽在等我回家。”她驕傲地抬起下巴。“我從來沒告訴他們發生了什麼事,他們也一直沒查出來。有一個禮拜左右,我在上學途中看見那條褲子就在演奏台那小小的圓錐形屋頂上時,總會覺得恥辱與受傷——就像有刀子捅進心裡一樣。後來有一天,褲子不見了。這並沒有使痛苦就此完全消失,不過後來的確好一些了。至少隻是鬱悶,而不是刺痛。“我從來沒招出過那些女孩的名字,隻是,這讓我爸氣炸了,一直到六月以前,都罰我在家禁足——我還是能去學校,但其餘就沒了。我甚至還被禁止參加到波特蘭藝術博物館去的校外教學,那可是我一整年來最期待的事。他告訴我,我可以去參加校外教學,也可以恢複原來的所有權利,隻要我把‘虐待’我的那些孩子是誰說出來就行了。他真的用了這個詞。但我還是沒說,而那並不是因為緘默是兒童版的《使徒信經》。”“你會這麼做,是因為在內心深處,你認為發生在你身上的事是應得的。”“應得的這個說法不對。我覺得這是付出代價,買了一個教訓,這是完全不同的事。我的生活從那時起就改變了。我還是繼續獲得好成績,但已經不經常舉手作答了。我還是會爭取加分,卻不會一心想著這件事。我有機會成為高中的致辭代表,但我在高中三年級的第二個學期就推辭掉了。這跟我幾乎可以確定卡琳·普拉瑪會贏過我沒有關係,而是我根本不想。我不是不想致辭,而是不想因為致辭這件事引人注意。我交了一些朋友,其中最好的幾個還是在高中後麵的吸煙區裡認識的。“最大的變化,是我打算念緬因州的大學,而不是去普林斯頓……而那裡甚至都已經確定可以讓我入學了。我爸大發雷霆,痛罵說他的女兒絕不能去念那種鄉下的州立大學,但我就是堅持要去。”她笑了。“我非常堅持。不過妥協是愛的秘密元素,我很愛我爸,很愛他們兩個。我打算去念奧羅諾的緬因大學,但在升大二的那個暑假,我交出了貝茲學院的最後申請書——他們稱之為特殊情況轉學申請書——最後也被接受了。我爸讓我從自己的銀行賬戶裡付了逾期金,我也很樂意這麼做。於是,想要控製一切的家長,以及雖說聰明、卻下定決心完成目標的青少年之間的戰爭,在十六個月以後,總算擁有了一絲絲的和平。我選擇主修新聞,給親子裂縫上了最後一道線……自從演奏台那天以後,我總算真的痊愈了。我的父母從來不知道為什麼。我會留在磨坊鎮,與那天發生的事沒有關係——我的未來幾乎早就注定要接手《民主報》了——但我之所以是現在的我,有很大的原因就是因為那天。”她抬頭看著他,眼裡閃爍著淚水與反抗之意:“但我絕不是一隻螞蟻。我不是螞蟻。”他再度吻她。她用雙手緊擁著他,獲得了同樣的回應。當他的手從她的褲子腰間把上衣拉出來,接著滑過上腹部,捧著她的乳房時,她也伸出了舌頭響應。他們分開時,她的呼吸急促不已。“想要嗎?”他問。“想。你呢?”他拉過她的手,放在他的牛仔褲上頭,那裡明顯傳達出了他有多麼想要。一分鐘後,他用手肘撐在地上,穩穩地在她上頭。她用手引領他進去。“對我溫柔點,芭芭拉上校。我都已經快忘了這件事要怎麼做了。”“就像騎自行車一樣。”芭比說。結果他說得一點也沒錯。15結束後,她的頭靠在他手臂上,向上看著粉紅色的星星,問他在想些什麼。他歎了口氣:“不管是夢或實際看到,全都一樣。你帶手機了嗎?”“一直帶著。電量還挺多的,隻是我不確定能撐上多久。你想打給誰?我猜是寇克斯吧?”“你猜得沒錯。你把他的號碼存在手機裡了嗎?”“存了。”茱莉亞伸手去拿她扔在一旁的褲子,從手機套裡拿出手機。她撥了寇克斯的號碼,把手機遞給芭比。芭比幾乎才接過去就開始說起話來。寇克斯一定是鈴聲剛響就接了。“哈囉,上校。我是芭比,現在出來了。我想趁有機會的時候,先告訴你我們的位置。我們在黑嶺上,地點是麥考伊果園。你那邊有……你有,你當然會有。你那邊有整個小鎮的衛星照片,對吧?”他聽了一會兒,接著問寇克斯照片上有沒有拍到馬蹄形光芒,就環繞在黑嶺上,儘頭則是TR-90合並行政區的邊界。寇克斯表示沒有,然後向芭比詢問細節。“不是現在,”芭比說,“現在我要你幫我做點事,詹姆斯,越快越好,需要兩架契努克直升機。”他解釋了自己要他做什麼。寇克斯聽著,作出回應。“我現在沒辦法處理,”芭比說,“就算我做了,可能也沒有太大意義。我隻知道這裡會發生很糟糕的事,而且相信會越來越糟。要是我們夠幸運的話,萬聖節以前都不會出事,但我不認為我們有那麼幸運。”16就在芭比與詹姆斯·寇克斯上校說話的同時,安迪·桑德斯正靠著WCIK電台後方的倉庫外側,抬頭看著異乎尋常的星星。他茫得像是風箏般漂浮,快樂得有如不停吐沙的蛤蠣,清涼得像黃瓜一樣,不管要怎樣比喻或許都行。然而,有股深深的哀傷感——平靜到了奇怪的地步,幾乎算得上是舒服——就藏在下方,像是強而有力的地下河流般流動著。在他平凡、實際、普通的這一生裡,從來沒有過任何預感。但現在有了一個。今天,是他在這世上的最後一晚。等苦人們來時,他與主廚布歇就會離開世上。一切就是這麼單純,也並沒有那麼糟糕。“反正我已經活在獎勵關卡裡了,”他說,“自從我差點吞下那些藥丸以後,都算是多活的了。”“你在說什麼啊,桑德斯?”主廚沿電台後方的小徑走來,明亮的手電筒光芒照在他赤裸的雙腳前方。那條快掉下來的睡褲,依舊搖搖欲墜地掛在他那皮包骨的臀部兩側,不過他身上倒是多了新的東西:一個大大的白色十字架,十字架還用了一條以橡皮筋綁成的繩子掛在脖子上。而他肩膀上頭則是那把“上帝戰士”,另外還有兩顆手榴彈掛在橡皮筋繩的其餘接點。在他沒拿手電筒的另一隻手上,握著車庫的電子鑰匙。“沒什麼,主廚,”安迪說,“隻是在自言自語而已。這幾天以來,我似乎像是唯一會聽自己說話的人。”“亂講,桑德斯。這是徹頭徹尾的胡說八道。上帝會聽。他就跟聯邦調查局可以直接竊聽電話一樣,連到你的靈魂裡。再說,我也會聽。”這個美妙的說法——同時是種安慰——讓安迪的內心升起感激之情。他遞出煙鬥:“點燃這玩意,它就會讓你整個又光明起來。”主廚沙啞地笑了一聲,接過玻璃煙鬥深吸一口,把煙憋在肺裡,接著才咳了出來。“超爽!”他說,“這就是上帝的力量!現實現下的力量,桑德斯!”“說得對。”安迪同意。這是小桃常說的話,而一想到她,又讓他的心再度徹底地碎了一次。他心不在焉地擦了擦眼睛:“你從哪裡弄來這十字架的?”主廚用手電筒指向廣播電台:“科金斯在那裡有間辦公室,十字架就放在他的辦公桌上。最上麵的抽屜是鎖著的,但我硬扳開了。桑德斯,你知道裡麵有什麼嗎?我看過最惡心的打手槍素材。”“是小孩嗎?”安迪問。他並不感到驚訝。要是一個牧師被惡魔引誘,總會墮落得更深,深到願意戴上大禮帽,趴在一隻響尾蛇下方。“還要更糟糕,桑德斯。”他壓低了聲音,“是東方人。”主廚注意到平放在安迪腿上的AK-47步槍。他用手電筒照向槍托,上頭有安迪用電台工作室裡的馬克筆小心寫上的克勞蒂特四個字。“我老婆,”安迪說,“她是第一個因為穹頂而死的人。”主廚抓住他的肩膀:“你還惦記著她,真是個好人,桑德斯。我很慶幸上帝讓我們相遇。”“我也是。”安迪拿回煙鬥,“我也是,主廚。”“你知道明天可能會發生什麼事,對嗎?”安迪緊緊握著寫有克勞蒂特的槍托。答案已經夠明顯了。“他們很有可能會穿著防彈衣,所以要是開戰的話,我們得瞄準頭部。不要一槍一槍地開,隻管連續掃射。要是他們看起來快贏了……你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對嗎?”“對。”“直到最後,桑德斯?”主廚把車庫的電子鑰匙舉到他麵前,用手電筒照著。“直到最後。”安迪同意道,用克勞蒂特的槍管碰了一下車庫鑰匙。17奧利·丹斯摩從噩夢中驚醒,知道有什麼事不好了。他躺在床上,看著射進窗戶的第一道蒼白且不知為何顯得臟兮兮的陽光。他試著說服自己那隻是夢,一個他記不太清楚的討厭的噩夢。他隻記得夢裡有火與尖叫聲。不是大叫,而是尖叫。他的廉價鬨鐘就放在床邊的小桌子上滴答作響。他抓起鬨鐘。已經五點四十五了,卻沒聽見他父親在廚房走動的聲音。沒有咖啡的味道,顯示狀況更不尋常。他父親最晚會在五點十五分起床換好衣服(“乳牛可不等人”是奧登·丹斯摩最喜歡的至理名言),並會在五點半時煮咖啡。但今天早上沒有。奧利起床,穿上昨天那條牛仔褲。“爸?”沒有回應。四周一片寂靜,隻有時鐘的滴答聲,以及隱約傳來一頭不太高興的母牛的叫聲。憂心籠罩了這個男孩。他告訴自己,上帝沒理由讓他的家人們——一個星期前,他們還幸福美滿地聚在一塊兒——不斷發生悲劇,至少不會在那麼短的時間內連續發生。他這麼告訴自己,但就連自己也並不相信。“爸?”屋外後方的發電機還在運作,他走進廚房時,可以看見瓦斯爐與微波爐上頭的綠色電子數字仍是亮著的,但咖啡機是暗的,而且還空著。客廳裡同樣空無一人。奧利昨晚進屋時,他父親正在看著電視,而現在電視雖然還開著,卻調到了靜音。有個看起來就很不可靠的家夥,正在展示全新改良過的超吸水抹布。“你每個月花四十元買紙巾,等於是把你的錢直接扔了。”那個不可靠的家夥這麼說。在另一個世界裡,這種事情或許很重要吧。他去外麵喂牛了,隻是這樣而已。難道他沒想到要節省電力,把電視給關了嗎?他們是有一座大型丙烷槽沒錯,但也撐不了多久了。“爸?”還是沒有回應。奧利從窗戶望向穀倉。那裡一個人也沒有。隨著不安的感覺逐漸增強,他又朝客廳方向走去,來到父母的房間,打算硬著頭皮敲門。但他沒有必要這麼做。房門是開著的。大雙人床上一片淩亂(他父親隻要一離開穀倉,就似乎會變得對淩亂視若無睹),卻是空著的。奧利正要轉身離開,就發現了一件令他感到害怕的事。打從奧利有記憶以來,奧登與雪萊的結婚照便一直掛在牆上。但現在照片消失了,隻在牆上留下一塊白色的區域,證明那張照片曾經掛在那裡。沒什麼好怕的。但他偏偏就是怕。奧利繼續朝客廳走。這裡還有另一扇門。這扇門去年一直都開著,現在卻關了起來。一張黃色的東西貼在上頭。是張紙條。甚至就在奧利靠近到可以看清楚文字前,就認出了那是父親的筆跡。理應如此;因為每次他與羅瑞從學校回家時,早就不知看過多少次那潦草的字跡在等著他們,而且每張紙條的最後通常都以同樣的方式收尾。先掃穀倉,然後再去玩。去拔掉西紅柿與豆子那裡的雜草,然後再去玩。把你媽媽洗好的衣服收進來,小心彆掉到地上,然後再去玩。玩的時間已經結束了,奧利沉重地想。但一個充滿希望的想法隨即浮現在他腦中:或許他隻是在做夢而已。是不是有這個可能?在他弟弟因子彈反彈而死、母親也自殺以後,他當然會做這種在空屋裡醒來的夢不是?那頭乳牛又叫了一次,甚至就連那聲音也像是從夢裡聽見的。門上貼著紙條的房間,原本是他爺爺湯姆的房間。在漫長的鬱血性心臟衰竭折磨後,他開始無法照顧自己,於是搬來與他們同住。有一陣子,他還能腳步蹣跚地儘量走到廚房與家人吃飯,但到了最後,則始終臥床不起。一開始,他用一個塑料的東西塞在鼻子裡——那東西好像叫燭台還是什麼的——後來則變成大多數時間都帶著塑料氧氣罩。羅瑞有一次說,他看起來就像世界上最老的航天員,結果被媽媽賞了一巴掌。最後,他們輪流幫他更換氧氣罐,有一天晚上,媽媽發現他死在地板上,像是死前正努力地想要下床。她尖叫著叫奧登過來,奧登過來後,聽了聽老人的胸膛,接著便關上氧氣,而雪萊·丹斯摩則開始哭了起來。從那之後,這個房間大多數時間都是關著的。門上的紙條這麼寫:對不起。去鎮上吧,奧利。摩根家或丹頓家或利比牧師會讓你住在他們那裡的。奧利就這麼看著那張紙條好長一段時間,接著,他用仿佛不是自己的手轉動門把,暗自希望情況不會太慘。是沒有。他的父親躺在爺爺的床上,雙手交疊放在胸口,頭發梳得就跟平常要去鎮上時一樣。他抱著那張結婚相片。房間的角落處,依舊放著一罐他爺爺的氧氣罐,而奧登那頂寫著世界大賽就掛在氧氣罐的閥門上麵。冠軍的紅襪隊棒球帽,奧利搖了搖父親的肩膀。他可以聞到酒味,有那麼幾秒,他的心裡又再度浮現希望(希望總是如此固執,有時則因此顯得可恨無比)。或許他隻是喝醉了。“爸?爸?起床了!”奧利的臉頰沒感覺到任何呼氣,發現父親的雙眼並非完全閉上,在上下眼瞼之間,還可以看到一些新月形的眼白。這裡的味道,聞起來正是她母親會稱為“尿精”的氣味。他的父親梳過了頭發,但在他死去時,就跟他過世的妻子一樣,直接尿在了褲子裡。奧利好奇,要是他知道會這樣的話,是不是會因此放棄。他緩緩地從床前轉身。現在,他希望自己能有那種像做了個噩夢的感覺,但卻無法辦到。他麵對的是糟糕的現實,而你無法從這種情況中醒來。他的胃一陣緊縮,胃酸湧至喉間。他跑到廁所,迎麵看見正瞪著他的入侵者。在他察覺到那原來是水槽上鏡子裡的自己時,差點就尖叫出聲。他跪在馬桶前,抓著他與羅瑞稱為“爺爺的殘障扶手”的東西,就這麼吐了出來。吐完後,他衝了馬桶(感謝發電機與一口優秀的深水井,讓他還可以衝水),放下馬桶蓋坐在上頭,渾身不斷顫抖。他旁邊的水槽裡,有兩個湯姆爺爺的藥罐與一瓶傑克·丹尼爾威士忌的酒瓶。所有瓶子裡都是空的。奧利拿起一個藥罐,標簽上寫著:波考賽特(波考賽特(Percocet),一種處方類止痛藥,藥效極強。)。他沒去理會其他瓶罐。“現在隻剩我一個人了。”他說。奧利。摩根家或丹頓家或利比牧師會讓你住在他們那裡的。但他不想住在那裡——這主意就與他母親在縫紉室裡做出來的衣服一樣糟。他偶爾會痛恨這個農場,但通常來說,深愛這裡的時間則多上許多。這座農場擁有他。農場、乳牛、柴堆全都一樣。這些東西是他的,而他也是這些東西的。他知道這點,正如他知道羅瑞將會離開這裡,擁有一個燦爛、成功的人生,一開始是大學,接著則是離這裡很遠的某個都市,讓他可以去看戲、逛美術館,以及參與各種活動。他的弟弟很聰明,足以在這個大世界裡獲得自己的一席之地;而就奧利自己的聰明程度來說,可能頂多隻能在銀行裡當個負責貸款與信用卡業務的專員罷了。他決定到外頭去喂牛。隻要它們肯吃,他可以給它們兩倍飼料。或許還會有一兩頭母牛會想被擠奶。要是真的如此,他或許能直接從乳頭上喝一點,就像他還是小孩時那樣。在那之後,他會儘量走到這一大片田野最遠的地方,朝著穹頂扔石子,直到大家為了想見自己的親人一麵,開始出現在這裡。這可是場盛會,他的父親一定會這麼說。但奧利沒有任何想見的人;或許隻除了從南卡羅來納州來的士兵艾姆斯吧。他知道魯思阿姨與斯科特叔叔可能會來——他們就住在新格洛斯特那裡——但要是他們來了的話,他該說什麼才好?嘿,叔叔,除了我以外,他們全死光了,謝謝你來看我?不了,隻要穹頂外側的人一抵達,他就會去埋葬母親的地方,在附近挖個新洞。這可以讓他忙個不停,或許等他上床時,就能夠睡著了。湯姆爺爺的氧氣罩就掛在浴室門鉤上。不知為何,他母親把它仔細洗乾淨了,接著就這麼掛在那裡。看著氧氣罩,現實總算擊倒了他,就像鋼琴砸在大理石地板上一樣。奧利突然用雙手捂臉,坐在馬桶上頭,身子顫抖起來,開始嚎啕大哭。18琳達·艾佛瑞特拿起兩個裝滿罐頭食品的布製購物袋,差點就要拿出廚房門口,接著決定還是先放在儲藏室裡,等到她與瑟斯頓及孩子們準備出發時再說。當她看見席柏杜出現在車道上時,很慶幸自己這麼做了。這個年輕人原本就讓她十分害怕,不過,她現在更怕被他看見裝滿湯罐頭、豆子罐頭與鮪魚罐頭的那兩個袋子。要出門嗎?艾佛瑞特太太?跟我說說要去哪裡。麻煩的是,在蘭道夫招募到的所有新警員裡麵,席柏杜還是唯一聰明的人。為什麼倫尼沒有派瑟爾斯過來呢?因為馬文·瑟爾斯是個笨蛋。這太簡單了,我親愛的華生。她透過廚房窗口,朝後院瞥了一眼,看見瑟斯頓正推著賈奈爾與艾麗斯的秋千。奧黛莉趴在一旁,把鼻口放在前爪上。茱蒂與艾登在沙坑裡。茱蒂摟著艾登,似乎在安慰著他,讓琳達因此對她起了股疼愛之情。她希望她可以讓卡特·席柏杜先生不起疑心,在後院五個人都還沒發現他來過以前便離開這裡。她打從念大專時,上台扮演《欲望號街車》裡的斯黛拉以後,就再也沒演過戲了。但她今早得再度登台,希望能在觀眾離開時得到好評,讓她可以繼續保有自由。她匆忙穿過客廳,開門前,希望自己看起來能有適度的焦急模樣。卡特站在門毯上,拳頭因為敲門而舉了起來。她抬頭看著他;她的身高有五英尺九英寸,但他還是比她高了一英尺。“嗯,瞧瞧你,”他微笑著說,“這麼有精神,就連頭發也綁好了,現在甚至還不到七點半呢。”但他的感覺與臉上的笑意可不同;這可不是個什麼有效率的早晨。女牧師不見了、報社那婊子不見了,就連她那兩個寵物似的記者似乎也消失了,還有蘿絲·敦切爾也是。餐廳開著,但顧店的是惠勒,他表示對蘿絲會去哪裡這件事完全沒頭緒。卡特相信他。安森·惠勒看起來就像一條忘了把骨頭埋在哪裡的狗。從廚房傳來的可怕氣味來看,他就連要怎麼做菜也毫無頭緒。卡特繞到後頭,想確認薔薇蘿絲餐廳的貨車是否還在,但就連車也不見了。他可一點也不感到意外。去過餐廳之後,他又跑了波比百貨店一趟,一開始先是敲了前門,接著繞到後頭,那裡有某個粗心大意的店員,把一堆鋪屋頂用的防水布留在那裡,簡直就像為了順手牽羊的小偷準備的。不過仔細想想,有誰會在一個已經不會下雨的小鎮裡,還費心去偷屋頂的防水用品呢?卡特原本認為艾佛瑞特家同樣會一無所獲,但他還是過去了,因為隻有這樣,他才能說完全遵照了老大的指令行事。不過,當他踏上車道時,聽見了後院傳來孩子的聲音。還有,就連她的貨車也在。那輛車肯定是她的,因為車架上還裝了一個圓形的警燈。老大說問話的態度要適中,但由於琳達·艾佛瑞特是他唯一能找到的人,因此卡特認為他或許該采取中間偏強硬的態度才對。不管艾佛瑞特情願與否——肯定不情願——她都得代替那些他找不到的人回答問題。然而,就在他開口前,反倒是她先說了話。不僅是說話而已,竟然還拉著他的手,把他拉進了屋內。“你們找到他了嗎?求求你,卡特,生鏽克沒事吧?要是他出……”她放開他的手,“要是他出了事,拜托請小聲一點,孩子們就在後麵,她們已經很難過了,我不想讓她們更不開心。”卡特越過她,走進廚房,看著水槽上方的窗口:“那個嬉皮醫生在這裡乾嗎?”“他是來領他照顧的那兩個孩子的。卡羅琳昨晚帶他們去參加鎮民大會,結果……你也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這一連串快哭的話,出乎卡特的預料之外。或許她什麼也不知道。她昨晚參加了鎮民大會,到了今早還待在這裡,或許也足以證實這個可能性。或者,也有可能是她刻意要讓他判斷錯誤,因此采用了先發製人這招。有可能,她是個聰明人,隻消看她一眼就能看得出來。除此之外,對於上了年紀的女人來說,她還算有幾分姿色。“你們找到他了嗎?芭芭拉……”她毫不費力地讓聲音哽咽一下,“芭芭拉傷害他了嗎?他有沒有受傷,然後被丟在哪裡嗎?你可以直接告訴我。”他轉身麵向她,在窗口照進來的陰暗光芒裡,露出了輕鬆的微笑:“你先說。”“什麼?”“我說你先說。告訴我是怎麼回事。”“我隻知道他不見了,”她讓自己的肩膀耷拉著,“我看得出,就連你們也不知道他人在哪裡。要是芭芭拉殺了他怎麼辦?要是芭芭拉已經殺了——”卡特一把抓住她,把她轉了過去,就像與舞伴跳交誼舞一樣,接著從背後向上抬起她的手臂,直到她肩膀發出喀的一聲。他的動作行雲流水,迅速到恐怖的地步,在她還沒意識到他在乾什麼前,動作便已完成。他知道了!他知道了,現在正準備要傷害我,逼我說出——當他說話時,她的耳朵可以感受到他灼熱的吐息,臉頰則可以感覺到紮人的胡碴,使她不寒而栗。“少跟騙子一樣胡扯了,老媽子。”他的聲音隻比呢喃大聲一點,“你和威廷頓一直走得很近——屁股黏著屁股,奶連著奶。你想告訴我你不知道她打算劫走你老公?你打算這樣告訴我嗎?”他忽地猛力折了一下她的手臂,讓琳達隻得咬著嘴唇,把尖叫聲強壓下來。孩子們就在外頭,賈奈爾正在叫瑟斯頓把她推得更高點。要是他們聽見屋子裡傳出尖叫聲——“要是她說的話,我一定會告訴蘭道夫。”她喘著氣說,“你覺得我會在生鏽克根本什麼也沒做的情況下,讓他冒受傷的風險?”“他做的事可多得了。他威脅不給老大藥,逼他下台。這簡直就是他媽的勒索。我可是親耳聽見的。”他再度用力折了一下她的手臂,使她忍不住發出一聲呻吟。“還有什麼要說的嗎?老媽子?”“或許他是這麼做了,但我到現在還沒見過他或跟他說過話,所以我怎麼知道?不過,他是這個鎮上最接近醫生的人,所以倫尼絕對不會處決他。或許芭芭拉會被處決,但生鏽克不會。我知道這點,你也肯定知道這點。放開我。”有那麼一刻,他差點就這麼做了。這套說法的確很有道理。接著,他想到了更好的點子,壓著她走到水槽前:“彎下去,老媽子。”“不!”他又用力折她的手臂,讓她感覺肩骨那裡就快脫臼了。“給我彎下去,就像你打算洗那頭漂亮的金發一樣。”“琳達?”瑟斯頓叫道,“你怎麼樣了?”天啊,彆讓他問起有關食物的事。拜托了,耶穌。接著,她又蹦出另一個念頭:孩子們的行李箱放在哪裡?她兩個女兒各自打包了一個小行李箱。要是行李箱就在客廳怎麼辦?“告訴他你沒事,”卡特說,“我們都不希望那個嬉皮或孩子會進屋裡來。對吧?”“很好!”她大喊。“快處理好了嗎?”他喊。喔,瑟斯頓,閉嘴!“還要再五分鐘!”瑟斯頓站在那裡,看起來像是想開口說些彆的事,但接著又回頭幫兩個女孩推起秋千。“乾得好,”他現在正壓著她,而且還勃起了。她可以從穿著牛仔褲的臀部上感覺得到,就像大扳手一樣。他往後退開。“快處理好什麼東西了?”她差點就要說是早飯了,但用過的碗還在水槽裡;有那麼一刻,她的腦袋裡一片空白,幾乎希望他會把那根該死的勃起老二再頂著她。因為,男人一旦把注意力集中在小頭上,大頭就會切換成停機狀態。但他又用力折著她的手臂:“說啊,老媽子。說來讓爸爸開心一下。”“餅乾!”她喘著氣說,“我說我要做餅乾。孩子們想吃餅乾!”“沒電怎麼做餅乾?”他若有所思地說,“這真是本周最佳謊話。”“不用烤的那種!自己看看廚房啊,你這個王八蛋!”要是他真看了,就會發現架子上真的有免烘烤的燕麥餅乾材料。不過當然啦,要是他往下看的話,也會看見她打包的那些食物。要是他注意到儲藏室裡的貨架都是半空或全空的話,的確很可能會讓事情演變成那樣。“你不知道他在哪裡。”勃起的陰莖又再度壓著她。在肩膀的抽痛下,實在很難察覺到這點。“你確定?”“確定。我還以為你知道。我以為你是來告訴我,他受傷或死、死——”“我覺得你還是在講一些漂亮的鬼話。”她的手臂被折得更加用力,疼痛已到了難以忍受的地步,叫出來似乎成了難以避免的事。但不知為何,她還是忍下來了。“我想你知道的一定夠多,老媽子。要是你不告訴我的話,我就要把你的手弄到脫臼。最後一次機會。他在哪裡?”琳達已經做好了手臂或肩膀被他扭斷的心理準備。說不定兩者還會全都斷掉。現在的問題,是她能不能忍住不叫,讓兩個女兒與瑟斯頓全都安然無恙。她的頭垂著,頭發垂在水槽裡,說:“在我屁股裡。王八蛋,你要不要親一下我的屁股?這樣他或許會蹦出來跟你打聲招呼。”卡特沒有折斷她的手臂,反倒笑了起來。這話說得真好,而且讓他相信她了。她從來不敢這麼跟他說話,除非她說的是真的。他真希望她穿的不是牛仔褲。硬上她的話可能會有些問題,要是她穿的是裙子,那麼肯定可以搞得定她。不過就算這樣,用乾磨的方式爽一下,作為這個探訪日開始,倒也不算是件壞事。就算是對著牛仔褲,而不是柔軟滑順的內褲也行。“不要動,給我閉上嘴。”他說,“要是你辦得到的話,或許一下子以後,我就會放你走了。”她聽見皮帶扣的碰撞聲,以及拉鏈拉開的聲音。接著,有樣東西開始不斷揉戳著她,隻是,兩者中間隔的布料,比原先少上許多。她對此感到有些慶幸,至少她穿的是一件很新的牛仔褲,希望他會因此得討厭的疹子。隻要時間彆久到讓兩個女兒進來,看到我這副模樣就好。突然間,他壓得更重更緊,手已不再握著她的手臂,而是在摸索她的乳房。“嘿,老媽子,”他呢喃著說,“嘿、嘿,我、我——”她感覺到他抽動幾下。這事原本會像白天以後就是黑夜,在抽動過後就會有種濕答答的感覺。然而,感謝上帝,她的牛仔褲對這件事來說顯然太厚了。片刻過後,折著她手臂的力道總算鬆了開來。她原本會因鬆了口氣的感覺落下眼淚,卻沒這麼做,也不能這麼做。她轉過了身,而他正在重新扣好皮帶。“在你繼續做餅乾前,或許還是先把這條牛仔褲換掉。至少,要是我是你的話就會這麼做。”他聳了聳肩,“不過誰知道呢——搞不好你就喜歡這樣。畢竟每個人各有所好嘛。”“這就是你現在在這裡維護法律的方式?這就是你老板想要的維護法律的方式?”“他是個更注重大局的人。”卡特轉向儲藏室,讓她狂跳的心臟似乎瞬間停了下來。接著,他看了一眼手表,拉上拉鏈。“要是你老公聯絡你,記得打電話給倫尼先生或我。相信我,這是最好的選擇。要是你沒打的話,我想,下一次我可就會直接射進你的老屄裡了。不管旁邊有沒有孩子在看都一樣。我可不介意有觀眾。”“在他們進來前,趕快離開這裡。”“說請,老媽子。”她開不了口,但卻知道瑟斯頓很快就會進來確認她的狀況,於是把話擠出了口:“請離開。”他朝門口方向走去,接著看向客廳,停了下來。他看見小行李箱了。她確定一定就是這樣。但他在想的是彆的事。“我在你那輛貨車上看到了警燈,把它拿下來。以防你忘記了,我再說一次,你已經被開除了。”19三分鐘後,瑟斯頓與孩子們進屋時,她人已在樓上。她第一件做的事,就是檢查孩子們的房間。行李箱就放在她們床上。茱蒂的泰迪熊還露在外頭。“嘿,孩子們!”她朝樓下興高采烈地叫,裝出開心的語氣。“看一下圖畫書,我過一會兒就下樓了!”瑟斯頓來到樓梯底部:“我們真的得——”他看見她的表情,停了下來。她朝他招了招手。“媽媽?”賈奈爾喊,“我們可以把剩下的百事可樂喝掉嗎?”雖然通常她會在這麼早的時候,否決孩子們想喝汽水的這種要求,但她這次卻說:“喝吧,彆灑出來了!”瑟斯頓走到樓梯的中間:“發生什麼事了?”“小聲點。剛剛有個警察來過。卡特·席柏杜。”“那個肩膀很寬的壯高個兒?”“就是他。他來問我——”瑟斯頓臉色發白,琳達知道,他想到剛才他以為屋裡隻有她一個、大聲跟她說話的那個時刻。“我想我們應該沒事了。”她說,“不過我需要你確認一下他是不是真的離開了。他是走路的。檢查一下街上,然後翻過後麵的籬笆,到愛德蒙家的院子裡看看。我得先換條褲子。”“他對你做了什麼事嗎?”“什麼也沒有!”她噓了一聲,“快去確認他是不是真的走了,要是他走了的話,我們就趕緊離開這裡。”20派珀·利比放開方塊,坐了回去,用滿是淚水的雙眼看著整座小鎮。她想起了先前向“不存在”禱告的那些深夜時分。現在,她知道這一切不過是個愚蠢、幼稚的惡作劇而已,隻是個笑話,證明了她的想法。那的確存在,但卻不是上帝。“你看到他們了?”她嚇了一跳。站在那裡的是諾莉·卡弗特。她看起來瘦了,也長大了,派珀看得出她以後會變得很漂亮。在那兩個跟她走得很近的男孩眼裡,或許她已經是個美女了。“對,親愛的,我看到了。”“芭比和生鏽克說得是對的嗎?看著我們的那些人真的隻是小孩?”派珀想著:也許小孩更能認出小孩。“親愛的,我沒辦法百分之百確定。你可以自己試試。”諾莉看著她:“真的?”派珀——不知道她這麼做到底是對是錯——點了點頭:“嗯。”“要是我……我不知道……有什麼奇怪的反應,你會把我拉開嗎?”“當然。要是你不想的話,也可以不這麼做。這可不是什麼挑戰。”但對諾莉來說這就是。她相當好奇。她跪在草地上,牢牢抓住方塊兩邊。她馬上就被電了。她的頭往後仰得如此用力,讓派珀聽見她頸脊傳出類似折關節的聲音。她朝女孩伸手,隨即又在諾莉放鬆下來時,將手放下。她的下巴往胸骨方向壓去,原本被電擊時緊緊閉上的雙眼,此刻又再度睜開,眼神遙遠迷蒙。“你們為什麼要這麼做?”她問,“為什麼?”派珀的手臂起了雞皮疙瘩。“告訴我!”一滴淚水自諾莉眼中流出,滴到方塊頂端,引起一陣嘶嘶的聲音,接著聲音又消失無蹤。“告訴我!”一片沉默,就這麼似乎維持了好長一段時間。接著,女孩放開了手,往後倒去,一屁股坐在自己的腳跟上。“是小孩。”“確定?”“確定。我說不準有幾個人,景象一直在不斷變化。他們戴著皮帽,全部都有張壞嘴。他們戴著護目鏡,看著他們自己的那個方塊。隻是他們的像是電視。他們看得見每個地方,整個小鎮都看得見。”“你怎麼知道?”諾莉無助地搖搖頭:“我說不出來,但知道就是這樣沒錯。他們是講話狠毒的壞小孩,我再也不要碰那個方塊了。我覺得這實在太肮臟了。”她開始哭了起來。派珀抱住她:“你問他們為什麼的時候,他們怎麼回答?”“什麼也沒說。”“你覺得他們聽得見你的話嗎?”“聽到了,可是根本不在乎。”她們身後傳來有節奏的拍擊聲,聲音越來越大。兩架運輸直升機自北方飛來,幾乎擦過TR-90合並行政區那裡的樹頂。“他們最好注意穹頂,否則會像飛機那樣撞上去的!”諾莉大喊。直升機沒有撞上穹頂,而是在抵達兩英裡左右的安全飛行範圍後,便開始下降。21寇克斯告訴芭比一條可以從麥考伊果園通到TR-90合並行政區邊界的老舊運輸道路,還說那條路看起來應該還能走。於是,星期五早上的七點半,芭比、生鏽克、羅密歐、茱莉亞與彼特·費裡曼沿著那條路往前開去。芭比相信寇克斯,卻無法信任一條荒廢已久的老路,於是,他們選了厄尼·卡弗特從老詹·倫尼的停車場裡偷來的那輛貨車。要是車子卡住的話,芭比可以斷然舍棄整輛車。彼特沒帶相機;他的尼康數碼相機在他靠近方塊時就突然故障了。“外星人不喜歡狗仔隊,大哥。”芭比說。他認為這是個不算過分的玩笑話,但隻要事情與彼特的相機有關,彼特就會變得沒有任何幽默感。那輛先前屬於電話公司的貨車開到穹頂那裡,此刻,他們五個人正看著兩架巨大的CH-47直升機,搖搖晃晃地朝TR-90合並行政區那側一塊生長過剩的牧草地飛去。道路一直延伸到那邊,雙槳直升機的螺旋槳掀起巨大沙塵。芭比與其他人遮住雙眼,但隻是出自本能反應,而且毫無必要;揚起的沙塵最遠隻能觸到穹頂,接著便往四周落下。直升機開始下降,就像一位舉止有禮的過重女士,慢慢坐進對她的臀部而言顯得有點太小的劇院座位中。芭比聽見刺耳的金屬聲從一塊突出的石頭處傳來,直升機笨重地向左移動三十碼,接著再度嘗試降落。一道人影從第一架直升機的艙門中跳了出來,大步穿越掀起的塵土,一麵不耐煩地把塵土揮到一旁。芭比從那矮壯的身形中立即認出對方。寇克斯走近時,就像在黑暗裡看不見的人一樣,往前伸出一隻手,摸索著前方的障礙物。接著,他抹去他那一側穹頂上的塵土。“很高興看見你又能呼吸到自由的空氣,芭芭拉上校。”“說得對,長官。”“哈囉,沙姆韋女士。哈囉,寇克斯轉移視線:芭芭拉的朋友們。把每件事都告訴我,不過得說快點——我在這個小鎮的另一頭,還有一場交流會得舉辦,我得去那裡處理事情。”寇克斯用大拇指朝身後用力一比,那裡已經開始卸除十幾台附有發電機的空氣清潔風扇。那些全是大型風扇,也就是會在大雨後吹乾網球場與賽車場維修區用的那種,讓芭比看到後總算鬆了口氣。每架風扇都被固定在附有兩個輪子的推車上。發電機的功率最高可達二十馬力。他希望這樣就夠了。“首先,我希望你能告訴我這些東西不一定會派上用場。”“我不確定,”芭比說,“不過我怕很有可能會派上用場。你最好在119號公路那邊也準備一些,也就是鎮民和他們的親人碰麵那裡。”“今晚就會處理,”寇克斯說,“最快也隻能這樣。”“從這裡運幾台過去,”生鏽克說,“反正,要是光這裡就得用上全部,那我們可能也沒什麼希望了。”“不會發生這種事的,孩子。或許隻要我們完全封鎖切斯特磨坊鎮的領空,一切就沒問題了,不是嗎?再說,架設一排以發電機供電的工業風扇在探訪者那裡,與我們的目的完全不符。這樣會讓他們聽不見任何聲音。這些寶貝的運作聲可響亮了。”他看了一眼手表,“好了,在十五分鐘以內,你能告訴我多少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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