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宜,你還記得多年前嗎?”寧守正怎麼會讓她自己來?手術第二天她能自己來?這個外表柔軟,內心強硬的女人,他曾最欣賞她這樣的特質,也正是她的外柔內剛,給了他溫柔和支撐,無論什麼時候,無論他需要一個怎樣的她,她都能完美呈現出來,可是,再剛強,她終歸是個女人,能強到何處去?饒是多年前,他那一場病,尚且享受她的溫柔嗬護,更何況她一個女人?而溫宜怎麼不記得多年前刀?他身體還算強健,這些年裡傷風感冒都少見,唯獨的,也是胃不好,當年下放的時候落下的病根,後來數年的酒場生涯更是每況愈下,最後做了三分之二切除,是她衣不解帶照顧他,他住院一場,她生生瘦了一圈。那時候他是怎麼說的?娶了她對他而言就是娶了整個世界,他願意為了她和兒子奮鬥一生,他要和她永遠這樣相攜著走下去。嗬,實在諷刺,如今也隻能理解為他的世界不隻一個。她略略動了動容,不過幾許蒼涼恍。多年夫妻,一色一容都能辯察秋毫,她的微微變容,落在了他心裡。“我知道,我現在無論說什麼做什麼你都不會原諒我,也許對你來說,我這個丈夫可有可無,甚至沒有我你過得更舒心一些。可這麼多年夫妻,我們至少是親人,我希望,不管有沒有我,你都過得好,看著你過得好,隻要你過得好,我心裡都高興。但是我們年紀大了,身上的零件都老化了,總有個三病兩痛,兒子有他的事要忙,有他自己的小家要顧,我們總不能老拖著兒子,我不好的時候,我自己自生自滅,不給你添麻煩,但是你不好了,該我來照顧你。”溫宜聽著他的話,眼睛看向了一旁。他卻用溫毛巾開始給她擦洗,給她用紗布清潔口腔的時候,就用的當年寧至謙剛出生她給兒子洗口腔的方法,那會兒,給兒子洗澡洗尿片都是他們倆自己……初時,她是閉著嘴不讓的,他輕輕擦著她的唇,“你就當我是特護好了,至少,是最熟悉你的特護,知道你的喜好。”寧至謙將寧想送去幼兒園之後去了醫院,車上有他給寧守正帶的早餐。進病房以後,他隻是將早餐放在小桌上,也沒看寧守正,直接輕聲和溫宜說話,“媽,昨晚感覺怎麼樣?”溫宜微笑,“挺好的,你不用記掛著!今天要回去了是嗎?”“是的,媽,很抱歉,隻是匆匆來看一眼,不能陪您。”他看見溫宜臉色雖然蒼白,但是卻很乾淨,可見寧守正剛剛給她洗過了。溫宜輕輕搖頭,“傻孩子,有這份心媽就很滿足了,你要把自己工作搞好。”寧至謙點點頭,“我知道的。媽,我不好,不能給您分擔,還給你加了擔子,我不孝。”“傻孩子!彆說傻話!”溫宜的眼神裡帶著憐愛,“我要你分擔什麼?公司是我和你爸的事業,是我們喜歡的事情,我們有什麼理由強迫你來繼承我們的東西?你有追求有夢想有你自己的想法,媽為你感到驕傲還來不及呢!”聽到她說“公司是我和你爸的事業”時,寧守正眼神一跳,看向溫宜。溫宜卻接著在說,“至於你給我加的擔子,不就是寧想嗎?家裡兩個保姆,我費什麼力了?我不知多感謝你把寧想帶回來呢,這幾年,他給了我多少快樂啊!這樣的擔子,你給我再多加幾副都行!”寧至謙聽了也是一笑,“媽,我們……我和流箏會努力的。嗯,會儘力而為。”溫宜是真心樂了,病容下的笑顏還有些蒼白,“我明白,我也不是逼你們!你們倆好好的,就是給我最大的安慰了。”“嗯……媽,您少說點話,休息。”不敢太過勞動溫宜,寧至謙隻是陪著她坐著,偶爾想起什麼話來便說兩句,比如阮流箏今天會來看她之類,溫宜自然又嫌給他們添麻煩,說他們小題大做,一個小手術興師動眾。又陪了一會兒,溫宜催他,“你不是要走了嗎?”“是啊!”他有些不舍。“那就走吧,彆耽擱看,我這沒事,我也想睡一下了,你快去吧。”溫宜輕輕合了合眼。“嗯。”寧至謙站起身來,“媽,那我走了。”“去吧。”溫宜揮揮手。寧至謙走時看了眼餐盒,寧守正一直還沒打開早餐,他頓了頓,最終什麼都沒說,離開了。走在醫院的走廊,身後有人追出來,叫他,“至謙。”他還是站住了腳步。寧守正疾步走到他麵前,“至謙……”叫了一身,有些局促,“謝謝你,給我帶早餐。”寧至謙淡淡的,“阿姨讓我帶的。”“……”似乎,是他預料中的答案,寧守正苦笑,“還是謝謝你。”父子倆一時陷入了沉默。寧至謙倒也不急著離開,站在原地,一聲不吭地等著他說話,臉嚴肅得如同凍住了一般。寧守正不敢直視兒子這雙眼睛,怔了半天才開口,“至謙……一個人在那邊,好好照顧自己,那邊氣候條件和我們這不一樣,注意冷暖。”寧至謙抿著唇,一句話也不說。寧守正頓了頓,又道,“你媽這有我,你們都放心,我會把你媽和寧想照顧好的。”寧至謙聽了,眼神才微微轉動,看了他一眼,憋了一會兒,憋出一聲,“謝謝。”說謝謝是因為寧想是他的責任,可是現在的確是交給父母了。寧守正聽了喜出望外,眼神一亮,竟似有淚光似的,“不用謝不用謝!父子之間說這些乾嘛?!”寧至謙點點頭。“那……那你走吧,彆誤了飛機。”寧守正退到一邊,把路讓給了他。他反而又站了一瞬,直到覺得寧守正真的沒有話說了,才提步。寧守正望著他的背影,說了句,“至謙,爸爸對不起你們母子。”也不知道他聽到這句話沒有,適逢護士推著車過來,阻隔了他的身影,小車推過後,人影卻無蹤了。寧守正看著他離去的方向,心中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情緒。轉身回到病房,溫宜睡了,似乎還睡得很安寧,他在小桌前坐下,打開餐盒,裡麵是一盒餃子。忽然想起了寧至謙很小的時候,家裡保姆包餃子,小孩子貪玩,在麵粉團裡玩得不亦樂乎,整張小臉都是麵粉,白乎乎的,像唱戲的,他不準兒子再玩,寧至謙卻抬起白乎乎的小臉對他說,至謙要包餃子,給爸爸吃……當然,他知道,這孩子這輩子還沒學會包餃子,兒時的玩樂不過一時新鮮,第二次便沒了興趣,可是,這盒餃子還是讓他新潮起伏,難以平靜。讓他情難自抑的並不是餃子本身,而是往事。又或者,也不是往事,是他內心裡天生的父子情。溫宜睡得很安寧,快到中午了還沒醒,而她的手機卻震動起來。寧守正沒多想便接了,他和溫宜之間的社交都是共同的,溫宜通訊錄上的人沒有他不認識的。然而,電話卻是阮流箏打來的,告訴他,原本打算今天回京看溫宜,但是突然有急診,所以來不了了。他和溫宜本來就認為不需要他們小兩口跑來跑去,“知道知道!你媽的意思也不要你過來,專心工作就好!”阮流箏問了一下溫宜的情況就把電話給掛了,而後匆匆出發。她的確是要出診,剛剛接到的命令。原本她正準備動身趕路的,按常規早上來科室查房,開醫囑,忙完後才能走,卻不料卻來了緊急任務,此時,張主任帶著兩個醫生在手術室做手術,科室隻有一個實習生在值班,能接任務的隻有她一個。所以,原定行程要取消了,她先聯係的寧至謙,然而寧至謙應該已經登機了,電話並沒有打通,於是通知溫宜,隻是沒說自己到底要出什麼診,免得溫宜和家裡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