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主郭榮是個心思周全的人。早在征伐淮南之前,他就考慮過訓練水軍的事,並將其付諸實施。那是顯德二年的春夏之交,郭榮和皇後符氏,在京城西郊的金明池泛舟。金明池當時麵積約十畝,卻水清似鏡,加上池畔楊柳成行,綠草如茵,郭榮即位後,將其作為皇家池苑,修築亭台水榭,建造彩舫遊船,時或來此休息散心。那日他與符氏登上彩舫,船駛至池中心,隻見微波蕩漾,輕風入懷,不覺有飄然欲仙之感,隨口歎道:“金明池風光絕佳,可惜氣度局促,終乏恢弘之象也!”旁邊的符氏接口說:“陛下身為天子,無事不能,既嫌水麵太狹,何不加以開鑿,引來汴河水?如此既可擴大水域,又可訓練水軍。”符氏的話,無意中給了他很大的啟發。不久,郭榮任命王審琦為總管,負責開鑿擴建工程;同時從江南招來能工巧匠,建造大小戰船,隻可惜開始南征時,工程仍未結束,戰船也未造好。等到郭榮從壽州歸來,他對水軍的重要性有了更深刻的認識。此時金明池的擴建已經完成,水域周回二十餘裡,南有臨水殿,北有仙橋,一條寬約五丈的運河直通汴水,可容戰船往來;而一年來工匠們日夜勞作,百艘戰船已經泊在河岸池中。郭榮視察之後大喜,詔令對王審琦等人予以嘉獎,並撥給他三千軍士,命王環為副手,組建了後周的第一支水軍。王環本江南人氏,生長於水鄉,深諳行舟水戰之道。有了他的幫助,王審琦訓練水軍如魚得水,很快就上了軌道。半年不到,這支水軍就成了馭舟自如、熟悉水陣的精銳之師。郭榮聽說水軍已具規模,龍心大悅,傳下詔令,定於十一月中旬,聖駕禦臨金明池,檢閱水軍。王審琦、王環等人有意取悅皇上,自然加緊準備。這一天,天公作美,天空萬裡無雲。郭榮在趙匡胤、張永德、韓令坤等人的簇擁下,來到金明池。王審琦恭迎聖駕,將一班君臣引至臨水殿前坐下。趙匡胤見王審琦滿麵春風,那刀削般的兩頰泛著亮光,身邊的兩名親兵粉雕玉琢,清秀可人,便打趣道:“王兄,士彆三日,刮目相看。現在你由陸地跑到水上,翻江倒海,殺蛟擒龍。將來淮南戰事,就全靠王兄的水師了。”“區區三千水軍,豈能與殿前諸班虎賁之師相比?在下不懂水戰,濫竽充數而已;水軍調度,全賴王環。南征戰罷,我願回舊營,屆時還望趙兄成全。”王審琦由衷地說。韓令坤走過來,在王審琦肩上重重地拍了一掌,調侃道:“王兄,你真舍得離開水軍?馬步軍中哪有如此俊美的貼身親兵?大哥,三弟,我沒說錯罷?”慕容延釗習慣性地摸了摸下巴,慢條斯理地說:“二弟無須操心。攜親兵回舊營,則魚與熊掌兼而得之,豈不兩全其美哉!”三人一齊大笑起來。王審琦也無所謂,隨他們去說。李良則麵無表情地站在一邊。郭榮聽到說笑聲,吩咐眾人坐下道:“你們兄弟戎馬倥傯,難得相聚,今日總算是重逢了。”“陛下,石頭還在守滁州城,也不知現在情況如何?”趙匡胤說。大家頓時沉默無語,氣氛顯得有些凝重。檢閱開始了,隨著王環手中紅、黃兩麵小旗的揮舞,一百餘艘戰船,分五隊駛入池中。刹時戰鼓喧天,旌旗飄揚,萬楫齊舉,玉珠飛濺。艦群在王環的調度下穿梭往來,進退自如,組合成各種各樣的隊列和陣勢。整個湖麵上,船隻遊弋,激起重重波浪,拍擊著池壁,發出巨大的響聲,與池中演練的龐大艦群,以及士兵的呐喊聲、戰鼓聲彙合在一起,景象極為壯觀。郭榮、趙匡胤等人看得心潮激蕩,大聲叫好,郭榮興奮地說:“誰敢言北人不習水戰?我大周有了此等水上雄師,壽州可下,江南可平矣!”君臣興致勃勃地觀看,直到天色黃昏,才意猶未儘地離開。護送郭榮回宮後,趙匡胤、韓令坤等一班兄弟,同往“倚香樓”,約定要一醉方休。“倚香樓”依舊朱門雕欄,流光溢彩,前來尋歡作樂的人,依然如過江之鯽,川流不息。無論戰亂還是太平年代,酒肉和女色對男人們來說,永遠有著不可抗拒的魅力。“倚香樓”的新樓主,是位妖嬈美豔的少婦。她一眼就看出,來者都是些不同尋常的客人,趕緊將他們迎進最豪華的房間,端上最好的酒菜,挑選最漂亮的姑娘作陪。久彆重逢,大家興致盎然,邊飲酒,邊敘舊,杯箸齊舉,觥籌交錯,氣氛頗為熱烈。韓令坤端起酒杯,一飲而儘,抹了抹嘴唇說:“好酒!日他娘,這倚香樓的酒還是那麼香醇!大哥,那次在這裡與高懷德打架,是哪一年,你還記得嗎?”“怎能不記得?那是晉出帝末年。三弟、王兄和李良從襄陽來,我們在此相聚。哎,鬥轉星移,彈指間已經過了十一年。在座各位,固然仍舊意氣風發,而兄弟我卻垂垂老矣!”慕容延釗感慨地說。“大哥,豈可輕易言老!你才四十五歲,差廉頗、李廣遠矣!”趙匡胤見慕容延釗傷感,連忙插了一句。王審琦喝得滿臉通紅,鷹勾鼻子油光直冒,邊啃雞腿邊說:“人這一輩子,他娘的就那麼回事!不過,我們這幫人,這麼多年來效命沙場,從一介軍校,升到現在的領兵大將,也算是風光無限了。”說罷,端起酒杯,仰頭喝了下去,“尤其是趙兄,領禁軍而兼節度,位高權重,實在是少年英俊!說實話,不是兄弟我吹牛,當年在襄陽初次相見,我就知趙兄絕非凡人!”“豈敢,豈敢,王兄言重了!”趙匡胤搖著手說。慕容延釗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微笑著望了望趙匡胤,說:“三弟天庭飽滿,方臉大耳,隆鼻虎目,確是富貴之相,將來前程不可限量!”韓令坤信口說道:“三弟位極人臣,還要上升,那不是成了皇帝?”“二哥,彆胡說!”趙匡胤心中一震,急忙製止他。韓令坤意識到失言,伸了一下舌頭。慕容延釗與王審琦對視了一眼,沉默不語,似乎在想著什麼。整個筵席上,隻有李良自始至終沒說一句話。十一年前,他在這裡認識了綠珠,爾後經曆了幾多悲歡、幾多滄桑。如今,綠珠已經貴為皇妃,深居大內,而自己也不再是那個不諳世事的翩翩少年了!人生真有如一杯無法推辭的苦酒啊!喝到很晚,一幫人才離開“倚香樓”。趙匡胤回到家裡,進了臥室,想著韓令坤無意中說出的話,思緒紛亂,怎麼也睡不著。酒喝多了,心情一煩躁,覺得有些口渴,便點上油燈,在房裡到處找水喝,卻連一口水也找不到。他輕輕地敲了敲細君的門,壓低聲音喚道:“細君,細君,你房中有茶水嗎?”細君應了一聲,趿著繡花鞋給他開了門,遞過一杯茶,微嗔道:“你怎麼才回來?都快三更了!”趙匡胤喝完茶水,怔怔地望著細君。因為起得匆忙,細君隻穿著貼身的內衣,胸脯挺凸,鬢發微亂,臉頰白裡透紅,身上散發出一股溫熱芬芳的氣息。細君察覺到他異樣的神態,柔聲問道:“你老瞧著我乾嗎?”說著用手輕輕一推。趙匡胤今晚多喝了幾杯,此時見了細君那曲線玲瓏的俏麗模樣,隻覺得體內的火氣直往上衝,呼吸也變得粗重起來。他猛地抓住細君的手,順勢一帶,將她摟在懷裡。細君伸出雙手抱住他的腰,身子不由自主地貼過去,雙眼緊閉著,頭向後仰。趙匡胤伸嘴一湊,吻住細君那兩片顫抖的紅唇,久久地,久久地不願放開……一個月以後,趙匡胤與細君舉行了隆重的婚禮。趙府規模太小,已住了十多年,他本想另建一處府第,但母親杜氏生性戀舊,又不喜鋪張,堅持仍住老宅。於是,趙匡胤在他與綺雲生活了十年的臥室裡,娶了他的第二個新娘。新婚之夜,一番繾綣之後,細君安靜地躺在趙匡胤身邊,撫摸著他結實的肩膀,問道:“表哥,你可還記得那年從開寶寺背我回家的事?”“怎麼會不記得?你那時何其刁蠻,竟敢要挾我!”趙匡胤轉過身來,麵對細君,雙手捧著她嬌美紅潤的臉,說:“細君,你說實話,開寶寺卜卦的秘密,你是否泄露過?”“蒼天在上,我守口如瓶,連綺雲姐也未提過半句!”細君認真地說,“不過,我一直相信,你呢?”“傻丫頭,你要記住,相信也罷,不相信也罷,總之,這是個秘密,不能隨便跟人講!”趙匡胤在她的臉上親昵地拍拍,叮囑她道。“我知道!但總有一天,這個秘密,天下人都會知道的!”細君臉上充滿了憧憬,兩隻美麗的大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著自己的丈夫。趙匡胤不再說話,心頭蕩起一陣陣幸福的漣漪。屋外飄起了雪花,聽得見雪花觸地時那種瑟瑟的響聲。新的一年很快就要到來了。周主郭榮自回開封,除了處理政事,便日日與綠珠、符氏盤桓。符氏的妖嬈,綠珠的溫婉,各有千秋,令郭榮寵愛迷戀不已,而其他的後宮佳麗,也就幾乎無暇顧及了。過了春節,便是元宵。元宵之夜,宮中張燈結彩,舞龍唱戲,自有一番熱鬨景象。郭榮攜符、陳兩後妃,遍賞彩燈,回到內殿。剛剛端起宮女新泡的香茗,便有內侍稟告,說李重進遣特使求見。郭榮畢竟不同於李璟,聽說壽州前線來人,立即令兩後妃及其他人回避,召見來使。來使呈上李重進的親筆信,郭榮急忙拆開,細閱之後,不禁大驚失色,那尋歡作樂之心,霎時消散無遺。原來信中說,自去年十二月以來,南唐大將朱元統兵渡江,勇不可擋,接連克複舒、和、蘄、滁、揚等州,並溯淮河而上,會同邊鎬、許文縝諸軍,占據紫金山,建了十餘座營寨,各寨互相聯絡,彼此支援。又南築甬道,綿亙數十裡,直達壽州,將糧食輜重運送城內。目前壽州難克,淮南戰事已陷僵局,是否撤兵,請陛下速定良策。郭榮看完信,氣得臉上肌肉直抽搐,倏地站起來,將信撕得粉碎,往地上一丟,虎著臉大聲喊道:“豈有此理!失我城池,還要朕撤軍。莫非我大周耗費巨億,無功而返不成?真是豈有此理!你速回壽州,告知李重進,抓緊整頓軍隊,做好攻打壽州的準備,朕不久再度親征淮南。若複言撤軍,朕定嚴懲不貸!”那信使嚇得渾身發抖,麵如死灰,急急出了內殿,回壽州複命去了。郭榮憂慮淮南戰事,第二天派韓令坤、慕容延釗各率兩萬人馬,火速增援壽州。與此同時,又調集軍隊糧草,做好親征的準備。開封城頓時如開鍋的沸水,整日裡人喊馬嘶,塵土飛揚。顯德四年二月,周軍第二次誓師南征。郭榮令張永德領禁軍由陸路出發,自己與趙匡胤,親率殿前諸班精銳五千人,外加水軍三千,督戰船經穎水入淮,直搗紫金山。此時趙匡胤正是新婚燕爾,與細君夫妻恩愛,難舍難分,但君命不可違,隻好暫彆溫柔鄉,隨君出征。周主親征的消息傳到南唐軍營,朱元等人不勝驚駭,飛快地報告唐主李璟,請求派兵增援。李璟焦頭爛額,已無良將可遣,左挑右選,無奈之下,隻得又令敗將李景達,率領好不容易拚湊起來的五萬人馬,前往紫金山。過了幾天,周軍水師從淮河抵達壽州城下。朱元登上山頂眺望,隻見數百艘大小戰船,逶迤而來,旌旗蔽空,舳艫橫江,井然有序,不禁大感意外:“古來南人使船,北人乘馬,天經地義。誰料周軍水師竟如此雄壯嚴整,真是費解,看來此役難有勝算矣!”這時,兩艘大船一前一後駛過,前一艘大船正中,坐著一位袞衣龍袍的首領,天庭寬闊,兩頰飽滿,料知是周主榮。朱元贇心中正在讚歎,卻見後麵船上,一位身著戎裝的大將迎風站立,赤臉豎眉,威風凜凜,那氣度風神竟還似超出郭榮幾分,而他左右的兩名青年將領,腰懸寶劍,英氣逼人,亦是超凡脫俗。朱元暗自欽佩,便問身邊的將校:“他是何人?”將校回答:“那人就是趙匡胤,站在他左邊的叫李良,右邊的人不知是誰。”朱元沉默半晌,黯然道:“我聞趙匡胤智勇雙全,屢敗我軍,今日見他儀表風采,果然名不虛傳!”悵然良久,回到營寨,將郭榮、趙匡胤等人與南唐君臣一一對比,覺得相差不啻天壤,而且邊鎬、許文縝忌賢妒才,與自己貌合神離。思前想後,終於決定棄南唐歸周。當天晚上,他便派心腹,攜密信前往周營,暗通款曲,約周軍於次日五更,攻打紫金山連珠寨,表示願作內應。此時,張永德的陸路大軍亦已抵達,三路兵馬彙合,郭榮與諸將正在商量破寨事宜,接到朱元的信,莫不歡喜異常。於是連夜部署,誌在必得。第二天拂曉,周軍集中兵力,突然間向紫金山展開了猛烈攻擊。趙匡胤親率殿前諸班擔任先鋒,以極快的速度,撲向邊鎬的大寨。邊鎬等人一邊倉皇應敵,一邊派人急告朱元。誰知朱元不僅不來救援,反而領兵橫擊南唐軍。邊鎬、許文縝兩麵受敵,驚慌失措,三十六計走為上計,竟卸甲改裝,丟下部眾,從紫金山潛逃回金陵去了。不到一天,周軍攻克紫金山十餘座“連珠寨”,殲滅、俘虜南唐軍三萬餘人。李景達率援軍,乘船趕到紫金山下,得知邊稿、許文縝失利的消息,起初還想冒死收複紫金山,可一看到山上那麵繡著“趙”字的大旗,再也不敢登陸,下令船隊返回南岸。王審琦見有機可乘,與王環指揮水軍追殺過去。李景達又損失了不少戰船。攻占紫金山、擊退李景達後,郭榮親自部署,令大軍把壽州城包圍起來。壽州城被圍十七個月,依然屹立如山,郭榮發誓要攻取它。三月,正是江南多雨的季節。漫天的雨絲,將一切都羅致其間。遠處的群山、房屋、田地,在這霏霏淫雨的籠罩下,顯得迷蒙而淡雅,仿佛是一首令人傷感惆悵的唐人七絕。壽州城內的節度使府中,劉仁贍獨自站在大堂上,一動不動,凝望著窗外暮色中的春雨。他己經站了一個時辰。十七個月來,他以一種超人的毅力和決心,率領全城軍民,擊退了周軍的無數次進攻,同時也頂住了來自內部投降派的壓力。當他接到朱元降周、紫金山失守的戰報時,急得嘔血不止。他心裡明白,陛下怯懦,朝中無人,外援又絕,壽州城危在旦夕。眼下城中糧食將儘,箭矢不多,軍心不穩,監軍周廷構等人,早就存著投降的心思,而且周軍十萬雄師兵臨城下,重重圍困。大廈將傾,獨木難支啊!未來的戰事,與其說是守城,毋寧說是為榮譽而戰。即使死,也要死得壯烈,讓馮延巳等鼠輩汗顏!“相公!”一聲輕喚,打斷了劉仁贍的沉思,夫人李氏端著一杯熱茶,送到他手裡。見丈夫這幾天為戰事發愁,而自己一個婦道人家,也幫不上什麼忙,心裡暗自焦急。劉仁贍剛要接過茶水,突然覺得一陣天旋地轉,兩眼發黑,眼看就要倒下。李氏心中一慌,手中的青花細瓷茶杯,失手掉在地上,一聲脆響,摔得粉碎。她連忙上前一步,扶住丈夫,攙他在椅子上坐下,“相公,你這是怎麼啦?”“不礙事,隻是站久了而已。”劉仁贍輕描淡寫地說。望著丈夫布滿血絲的雙眼,蒼白消瘦的麵容,隻剩下一副骨架的身子,再想到他為了守城,殫精竭慮,日夜操勞,每天吃的和士兵一樣,隻是兩塊巴掌大的麵饃,李氏不禁一陣心酸,眼淚直往下掉。劉仁贍見妻子流淚,正想寬慰幾句,門外傳來一陣喧鬨聲。他抬頭一看,監軍使周廷構,帶著一群軍士,簇擁著他的獨生子劉崇輝走了進來。“發生了什麼事?”劉仁贍見兒子渾身濕透,眾人麵色凝重肅然,就知道事情非同尋常。沉默片刻,周廷構對一個胖胖的軍吏使了個眼色,那軍吏走到劉仁贍跟前,單腿跪下道:“稟告將軍,方才小子與弟兄們在淮水沿岸巡邏,發現一條小船向對岸駛去,截住一看,原來是少將軍。我們隻好將他帶來,聽憑將軍處置。”劉仁贍聽了,一股血氣直衝腦門,幾乎昏厥過去。他深吸一口氣,努力使自己鎮定下來,厲聲喝道:“崇輝,你說,剛才他所言可是實情?”劉崇輝瞟了父親一眼,一副豁出去的樣子道:“是又怎麼樣?現在城中矢儘糧絕,軍心浮動,敗局已定。不如投降周朝,還可以保住全家的性命。父親,朝廷待我們寡恩薄義,你何苦為那個混蛋皇帝如此賣命?”“大膽逆賊,一派胡言!我劉仁贍生為唐臣,死是唐鬼,決不會背君叛國,辱沒祖宗,讓後人唾罵!來人啊,將叛賊劉崇輝推出去斬首,以儆效尤!”“不,相公,你不能這樣!他可是你唯一的兒子啊!”李氏大聲哭喊,跪在劉仁贍麵前,苦苦哀求著。周廷構將劉崇輝送來劉府,本想給他出個難題,並借機勸說他放棄守城,根本沒想到,他竟會處死自己的獨子。見此光景,也連忙上前相勸。劉仁贍搖晃著身軀站起來,推開周廷構,繞過李氏,大聲說道:“臨陣投敵,國法不容;速斬叛賊,不得遲疑。否則我要親自動手了!”劉崇輝自知難逃一死,跪在地上,磕了三個響頭:“父親,娘,孩兒不孝,隻好來世再報答你們的養育之恩了!”說完,起身向門外走去。幾名親兵含淚提刀,緊隨其後。這時,雷聲大作,一道強烈的閃電劃過夜空,照在劉仁贍那張慘白的臉上。他眼中的淚水緩緩溢出,流進那濃密的胡須之中。劉仁贍痛斬獨子的消息,立刻傳遍了大街小巷。壽州軍民無不感泣奮發,決心同仇敵愾,誓與壽州共存亡。城外的周軍將士聞知,也都感慨不已,有些將領甚至萌生了歸意。但周主郭榮攻城誌堅,親自督戰,攻城勢頭日益猛烈。又堅守了十幾天,劉仁贍早己心力交瘁,痛失愛子,又染上了風寒,終於臥倒病榻,整日高燒不止,神智不清。周廷構見他病情仍未好轉,周軍攻勢又越來越猛烈,便與都指揮使張全約商議道:“主帥病重,無法理事,城中兵疲糧竭,敵軍人數眾多。與其城陷,讓無辜百姓慘遭屠戮,還不如相機投降,尚可瓦全!”張全約早就有此心,滿口讚成。於是,兩人寫了降表,第二天,用擔架抬著不省人事的劉仁贍,打開城門,迎接郭榮入城。郭榮見劉仁贍病重,令人將他送回城中,延請名醫診治。次日清晨,劉仁贍從昏迷中醒來,得知周廷構已棄城投降,雙目圓瞪,連呼三聲“無恥叛賊”,悲憤死去,終年五十八歲。夫人李氏見此,二話未說,一頭撞死在丈夫身邊。郭榮得聞此事,唏噓再三,親筆禦書“儘忠所事,抗節無虧;前代名臣,幾人堪比”贈之,並下令厚葬。不久,又改壽州降軍為“忠義軍”,以表彰劉仁贍的高尚氣節。壽州已下,周軍士氣大振。郭榮本想乘勝進軍,無奈江南已經入夏,酷熱難當,將士多不適應,隻好令大軍在壽州一帶休整待命。唐主李璟得此喘息的機會,在全國範圍內募得兵丁五萬,再加上李景達原來的部眾,稍加訓練,由李景達率領,開赴濠州,在濠河十八裡灘南岸紮下大營,試圖遏製周軍的攻勢。周軍休整了三個月,將士們紛紛摩拳擦掌,主動請戰。郭榮見軍心可用,決定揮師南下,進取濠州。任命趙匡胤為先鋒,領兵三萬,並殿前諸班的金槍、鐵騎、控鶴三班精銳,先行出發,自己親督大軍隨後而來。趙匡胤率軍抵達十八裡灘,隻見濠河水流湍急。渾濁的河水,猶如一匹脫韁的野馬,咆哮著奔湧而前,從上遊衝下來的樹木雜物,在激流中沉浮。隔著將近十丈寬的河麵,對麵數十座營壘,森然羅列,旌旗遍野,水麵上停泊著數百艘戰艦。趙匡胤跳下馬,望了望波濤翻滾的河麵,拾起岸邊一截碗口粗的木頭,奮力扔進水裡,那木頭在水麵上閃了兩閃,眨眼就不見了。對岸的南唐兵自恃濠河天險,站在河邊大聲鼓噪。一艘大船的船頭上,聚集著十幾名南唐兵,為首一個身材魁梧的精壯漢子,扯著嗓子喊道:“北方胯子,快過來啊,大爺等著你們來咬我的球呢!”邊說邊將兩手放在大腿之間,做了個極下流的動作,惹得南唐兵哈哈大笑。趙匡胤陰沉著臉,叫過張瓊,吩咐了幾句。張瓊從馬背上取過大弓,拈一支箭,扣在弦上,一箭射去,那漢子應聲而倒。船上的唐兵一看,立刻縮回船艙,再也不敢出來叫嚷了。趙匡胤傳令將士就地歇息,點火做飯,整裝待命,然後走進大帳,和趙普商量:“河寬水急,敵軍把守甚嚴,你看如何是好?”趙普似乎早有對策,從容答道:“將軍無須著急,壽州大營中有駱駝軍千人,速派人稟告陛下,將其調來,渡河破敵,無足慮矣!”趙匡胤聞言,沉吟道:“調駱駝軍固然是良策,但是一去一回,要數天時間。不如乘敵不備,即刻騎馬渡河,摧毀敵營。然後奪取敵船,直取泗州。這樣的話,反而事半功倍!”“濠河湍急,南唐軍三倍於我,此計雖妙,但是太過冒險,將軍還是慎重為好!”趙普心存疑慮。“你放心!李景達是我手下敗將,南唐軍雖眾,皆為烏合。我部多為馬軍,且驍勇善戰。隻要過了濠河,大局就定了!”趙匡胤顯得胸有成竹。吃過晚飯,趙匡胤令趙普率步兵留在北岸,自己帶領兩萬多精銳騎兵,左臂紮白色汗巾為記,驅馬躍入河中,拚命朝對岸遊去。霎時間,整個濠河萬馬競渡,浪花飛濺,不斷有人馬被無情的河水衝走。周軍將士明白已無退路,隻有拚命渡河。防守的南唐軍雖有所警惕,但事出突然,待發現時,周軍已過了中流。密集的箭雨射死了不少周兵,卻仍然阻擋不住那洶湧而來的周軍。趙匡胤、李良、張瓊率先登上南岸,衝殺過去。緊隨其後的金槍、控鶴、鐵騎三班精兵,則在王仁贍的帶領下,一路呐喊著,突入南唐軍的兵營。鎮守十八裡灘的軍隊,本是臨時拚湊,初經戰事,加上夜黑浪高,也弄不清宋軍到底有多少人馬,個個驚惶失措,亂作一團。李景達想控製住局勢,卻無從下手,急得在大營中直跳。眼見周軍橫衝直撞,南唐軍潰不成軍,無奈之下,隻得在數十名親兵的護衛下,獨自逃命去了。到天亮時,十八裡灘幾十座南唐營寨,被周軍全部占領,滿山遍野,都是南唐兵的屍首和丟棄的盔甲輜重。趙匡胤傳令過河的將士,立即登上南唐軍遺留的戰船,其他人馬由陸路進發,火速奔襲泗州。正午時分,周軍水陸兩路人馬,同時抵達泗州城下。南唐守軍聽聞李景達兵敗,正在心驚膽戰,看到周軍來勢凶猛,那還敢冒死抵抗?隻好打開城門投降。趙匡胤率軍進入泗州城,嚴禁將士燒殺擄掠。泗州一定,郭榮立刻率大軍移師濠州,數日克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