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漢主懷恨誅大臣 郭威乘勢奪皇權(1 / 1)

宋太祖 郭建勳 5605 字 27天前

再說漢主劉承祐雖無雄才大略,卻自視甚高,自從繼承皇位,總覺得受到顧命大臣的牽製,心中頗為忿忿不平。隨著登基時間日久,這種情緒越來越強烈。另一方麵,宰相蘇逢吉對楊邠、史弘肇的獨斷專行深感不滿,便與劉承祐的寵臣郭允明、聶文進等人聯成一氣。雙方發生衝突,以致矛盾越來越大,勢同水火。這天,照例上朝,文武大臣來到廣政殿,分班次列於兩旁。蘇逢吉手持朝笏,出班奏道:“啟奏陛下,今有宣徽使一職空缺。現任武德使李業,素掌內宮錢帑,忠厚勤勉,處事乾練,臣以為可升補為宣徽使。”李業是當朝太後的弟弟,也就是皇上的舅舅。此事李業曾向劉承祐親口提起過,但礙於楊邠等人,劉承佑自己不便開口下詔。現在蘇逢吉舉薦,劉承祐心裡暗暗高興。誰知楊邠偏偏不買這個帳,蘇逢吉剛退下,他就出列說:“啟奏陛下,內使遷補,須有次第,這是先皇立下的規矩,況且李業又是外戚,尤其不可超常擢升,紊亂朝綱。”劉承祐見好端端的事又要被他攪黃,不由得心頭火起,強壓怒火道:“古人尚且知道‘內舉不避親,外舉不避仇’的道理,楊愛卿怎能如此迂腐呢!”史弘肇見了,急趨殿前,道:“陛下息怒,保重龍體要緊。國家大事,臣等自有公論,處理必然合情合理,何勞聖上操勞!”劉承祐著史弘肇,半天說不出話來,長袖一揮,氣衝衝回到了後殿。他越想越窩火,越發要除掉這幾個眼中釘,便與李業、聶文進、郭允明等人悄悄密謀。次日早朝,楊邠、史弘肇與另一位重臣王章,剛來到廣政殿東側的走廊上,忽然間殿內湧出數十名甲兵,手持腰刀,將三人圍在中間,不問青紅皂白,就是一陣亂砍。三個位高權重的朝廷重臣,轉眼間便成了刀下之鬼!前來上朝的大臣,見到這等慘象,一個個心膽俱裂,麵如死灰。正在驚惶之際,聶文進出殿宣讀聖旨:“楊邠、史弘肇、王章三人,意圖謀反,今一並處斬,誅其三族,家產充公。”劉承祐又詔令四處捕殺三人的黨羽親信,弄得開封府人心惶惶,人人自危。蘇逢吉又對劉承祐說:“鄴州留守郭威,素與楊、史等人沆瀣一氣,狼狽為奸。現今他領兵在外,一旦得知楊、史被誅,必生異心,對陛下不利啊!”“依你看,朕該怎麼辦?”劉承祐平日最懼郭威,連忙問道。蘇逢吉老謀深算,早就想置郭威於死地,忙應道:“郭威手握重兵,舊將甚多,明令誅殺必定激起事變,不如陛下傳下密詔,令澶州節度使李洪義、夔州節度使王殷,會同王峻、郭崇威、曹威等人,於軍中誅殺郭威父子,其餘將士一概免罪。如此,郭威隻有束手就擒了!”這事不知怎麼傳到老太後那裡,她堅決反對,苦苦勸說道:“郭威乃先帝舊臣,素有功於漢室,豈可隨意誅殺?況且郭威統兵多年,深得將士擁護,若要將他除去,絕非易事!隻怕誅之不成,反為所製。”劉承祐已被誅殺楊邠、史弘肇的輕而易舉衝昏了頭,哪裡肯聽太後的話?傲氣十足道:“國家大事,非母親所知,孩兒自有主張。”說完拂袖而去。老太後氣得渾身發抖,不禁老淚縱橫:“小子無知,聽信讒言。漢室危矣!”再說那李洪義、王殷接到劉承祐的密詔,兩人大驚失色,麵麵相覷,不知如何是好。兩人深知,這件事情異常棘手。一邊是皇上,一邊是軍事統帥,一旦走錯一步,必然落得個誅夷三族的下場。兩人商量了很久,最後決定還是偏向郭威,因為後半部唐以來的史實告訴他們,兵權才是最重要的。李、王二人親自騎著馬,攜密詔趕往鄴州。郭威早已知道楊邠、史弘肇被誅殺的事情。劉承祐這樣做,對他來說意味著什麼呢?作為一個久經沙場的將軍,郭威嗅到了一絲絲殺戮的血腥氣息,這是作為政治動物的人所特有的敏感,而且這種氣息,讓他從骨子裡感到一種嗜血的興奮。郭威看到劉承祐的密詔後,臉上並沒有露出李洪義和王殷意料中的驚慌,而是異常平靜地問:“請問兩位將軍,現下有何打算?”李洪義、王殷兩人來都來了,還能有什麼打算?異口同聲道:“唯大帥馬首是瞻。”郭威心裡一鬆,心知下麵就看曹威、郭崇威和監軍使王峻的了。他召來趙匡胤、韓令坤等部下,率領數百名禁兵,埋伏在衙署四周,交代他們一旦聽到命令,立刻殺出。安排妥當這一切後,郭威召來王峻、郭崇威、曹威和三軍將領,對他們說:“在下與各位將士,跟隨先帝出生入死,浴血奮戰,從先帝奪取天下。又受先帝遺命,廢寢忘食,東征西討,方保國家無虞。今楊、史諸公無辜受誅,都是因為皇上年少,受蘇逢吉等奸臣佞人的蠱惑。現在他們竟慫恿皇上下密詔,誅殺在下和監軍使。”他越說越激憤,禁不住潸然淚下,接著道:“如果諸將以為在下罪不可赦,儘管前來取我首級。在下決不願累及無辜將士!”諸將聽了,一片嘩然。郭崇威泣涕而前,跪下道:“天子必是被奸臣所惑,末將願隨大帥入朝,共清君側。大帥萬萬不可白白受死,枉受惡名!”郭威涕淚俱下,在眾將麵前上演這場戲,要的就是這句話,這個效果,表麵卻依然不動聲色道:“領兵回朝,這是大逆不道之事。在下受先帝大恩,豈能做出如此舉動?諸位還是取我首級,以保全各自身家性命吧。”曹威聽郭威如此說,也連忙跪在他麵前,慷慨激昂道:“末將跟隨大帥多年,豈能為保全性命而出賣將軍!我等願隨大帥,驅兵南向,清除君側,替大帥討還公道!”見此情景,所有將士都紛紛跪下,一時之間,群情激憤。郭威見軍心可用,決定揮師進京。令郭榮留守鄴州,郭崇威為先鋒,自己和王峻率領主力,向南進發。部隊抵達澶州,與李洪義、王殷的軍隊會合,更是軍力大盛,士氣昂揚。郭威並未悄無聲息地回京城,而是先令人起草了一封奏疏,派專使呈送漢主劉承祐,疏曰:“臣威言:臣發跡寒賤,遭遇聖明,既富且貴,實過平生之望,惟思報國,豈敢他圖!今奉詔命,忽令李洪義等誅殺臣,罪臣即時俟死,而諸軍不肯行刑,逼臣赴闕,令臣請罪於陛下。臣三五日當及闕朝陛下,若以臣有欺天之罪,臣豈敢惜死?若臣實為奸臣所譖,乞陛下縛送軍前,以安撫三軍將士之心,則臣雖死無恨。臣昧死以聞。”信使走後,郭威與眾將商議道:“大軍南進,必經滑州。滑州城守軍眾多,城牆堅固,節度使宋延渥又是朝廷駙馬,實在是個心腹大患!”王峻微微沉思道:“宋延渥與大帥是故交,與蘇逢吉素來不和,況且我軍十幾萬人馬兵臨城下,他必定有所顧忌。若有一位智勇乾練之士,持大帥親筆信前往滑州,麵見宋延渥,動以舊情,曉以厲害,則兵不血刃,城可下也!”“不知誰可擔當此重任?”“大帥身邊就有一位最佳人選,不知大帥是否舍得?”“你指的是趙匡胤?此人武藝、智謀皆為上乘,確實是人中之傑。隻是此番前去滑州,吉凶難測,萬一有什麼閃失,折我愛將,那就太可惜啦!”“大帥,我們能否順利進京,滑州是個關鍵。事關生死存亡,還望大帥三思!”郭威沉吟良久,覺得能擔此重任者,確實無人比趙匡胤更合適。於是召來趙匡胤、李良道:“你們即刻帶上我的親筆信出發,以一日為限,不論是否能說服宋延渥,我軍都將於後天抵達滑州城下。是戰是和,全看你們的了!匡殷、李良,你倆對我有救命之恩,平素我視你們如子侄,此番滑州之行關係重大,隻能派你倆前去。不管怎樣,你們都要平安返回,切勿魯莽行事!”趙匡胤、李良見郭威麵上露出惜彆之色,答道:“將軍放心,我們一定儘力說服宋延渥。實在不行,則在城中做內應,協助大軍攻城。”趙匡胤、李良換上輕便衣服,暗藏短刀,快馬飛奔,第二天便到達滑州城。兩人來到城門前,發現城門緊閉,護城河上的吊橋也未放下,城牆上矛戟林立,戒備森嚴,一副嚴陣以待的架勢。趙匡胤心一沉,暗想,假若宋延渥死心塌地跟郭威作對,那就很難說服了。李良望著他一臉的嚴峻,說道:“趙大哥,不管怎樣,我們還是先想辦法進城才是。”趙匡胤一想,隻要能進城見到宋延渥,事情就還有希望,況且即使說服不了他,也能了解一些城中的地形和情況。主意一定,兩人將馬拴在樹林幽僻處,沿著城牆慢慢尋找可以攀援的地方。城牆高峻,守衛嚴備,走了半晌,依然找不到可以進去的地方。正在暗自焦急,忽然聽到李良叫道:“趙大哥,你看!”趙匡胤順著他努嘴的方向一看,不禁眼前一亮!原來,由於城牆修築時的粗疏,每隔一段距離,就有磚頭凹凸不平形成一道缺口,一直延伸到牆頭。以他倆的身手,沿著這道缺口攀援而上,絕非難事。兩人大喜,隻待等到天色黑下來,便可以趁機攀援進城。趙匡胤十幾歲時,曾來過幾次滑州,而且出發之前仔細查閱了《輿地與兵法》一書中關於滑州的部分,因而對這裡的街道地形非常熟悉。攀牆進城後,他領著李良穿街走巷,來到城西的節度使衙署。因為不知道宋延渥究竟持何種態度,不敢貿然從大門進入,於是兩人翻過高牆,躲過巡夜的士兵,順著牆根躡手躡腳地溜到大廳旁邊。大廳裡燈火未滅,兩人躲在暗處,朝廳內望去,隻見宋延渥反背雙手,眉頭緊蹙,在大廳中走來走去。趙匡胤向李良耳語幾句,兩人繞到門口侍衛身後的廊下,李良左臂緊勒士兵的脖子,右手短刀貼在他的臉頰上,低喝道:“不許出聲!”趙匡胤則趁此機會,直撲宋延渥,鋒利的刀尖直指他咽喉,壓低聲音道:“宋將軍,在下無意加害於你,此處非談話之地,請至他處詳談。”宋延渥做夢也沒有想到,會在自己的衙署裡被人劫持,心中實在窩火,但眼下落入他人之手,也隻能俯首聽命。強壓下火氣,抬手指了指大廳之後的密室。三人進了密室,趙匡胤收起寶刀拱手道:“宋將軍,適才多有冒犯,乃是出於不得已,還請宋將軍見諒。在下姓趙,是來替郭威將軍送信的。”說著,從懷中掏出密信。宋延渥臉色陡然一變,雙手顫抖著接過信函,就著微弱的燭光,迅速看了一遍,頹然倒在椅子上,一言不發。趙匡胤看到這種情形,知道他心意已轉,順勢開導道:“宋將軍,你與郭將軍是舊交,當年在太原,你們曾生死與共,情同手足。現在他受奸臣迫害,難道你就不念故舊,忍心兵戈相向嗎?況且李洪義、王殷的軍隊已與鄴州大軍聯合起來,若真的攻打滑州,你自認為能守得住嗎?再者,本朝手握重兵者有三人,除郭將軍外,高行周、符彥卿,均是郭將軍的好友親戚。至於其他外鎮將領,亦大多為郭將軍的部舊。假如郭將軍振臂一呼,眾將必定響應,到那時,你宋將軍將如何安身呢?”宋延渥歎了口氣道:“朝廷欲誅殺郭將軍,我也心存不平,更不想與他為敵。隻是,陛下派聶文進來滑州任監軍,兵權為他所有,我也是無可奈何啊。”聶文進是蘇逢吉的死黨,為人極為奸詐,兩人極力想置郭威於死地,所以滑州城守衛極為森嚴。趙匡胤暗想,宋延渥兵權被奪,隻有殺了聶文進,才能控製住滑州城,便道:“宋將軍,如果你真有誠意,今晚我們乘其不備,殺掉聶文進,奪回兵權,開門迎接郭將軍進城。若你甘心依附奸佞,就將我倆綁了送聶文進。何去何從,請將軍選擇!”宋延渥見事已至此,便說:“趙壯士,那聶文進隨身帶了很多武藝高強的侍衛,要想殺他,恐非易事。宋某的身家性命,可全都在你身上啊!”趙匡胤道:“宋將軍無須為此事擔心,我二人會小心行事的。我二人去刺殺聶文進,你隻要帶著親兵配合即可。”深夜,聶文進下塌的官邸漆黑一團,伸手不見五指。趙匡胤、李良潛了進去,殺掉巡邏的衛兵,悄悄打開大門。宋延渥領著二百親兵擁了進來,迅速解決了聶文進手下的大部分侍衛。再說那聶文進正在睡夢之中,忽然停到外麵喧嘩聲大起,忙從床上坐起來,隨身侍衛竟無人應答,待從門縫一望,隻見四處都有士兵把守,知道大事不妙,想從後門溜走,卻被李良一枚燕子鐺射去,正中後心。聶文進一死,宋延渥忙著收拾殘局,心中卻也著實鬆了口氣,趙匡胤、李良等都是一夜未眠。第二天一早,便和宋延渥率領滑州城將士,迎接郭威進城。郭威望著趙匡胤、李良布滿血絲的雙眼和憔悴不堪的臉色,說:“多謝!二位立了大功,以後再行獎賞。現在快去休息吧!”宋延渥被迫交出滑州城,已無路可退,而且郭威揮師進京,其意決不止清君側,明眼人都心裡雪亮,他豈能不知?誰知那郭威一進城,說了幾句感謝的客套話,就笑眯眯地向他借府庫的錢帛:“宋兄,此番義獻滑州城,郭某心存感念。隻是將士效命沙場,圖的就是金銀財寶。若無賞賜,他們豈能全力作戰?一旦進不了京城,你我二人豈不死無葬身之地?”宋延渥人稱守財奴,府庫中積聚了大量的錢帛,如今要全部拱手送予他人,簡直比殺了他還難受。他一聽郭威的話,簡直是心如刀割,但如果自己不答應,眼前形勢確如郭威所說。雖然他愛錢如命,但錢與命之間,還是命更重要。於是,他強忍住內心的不舍,裝出豪爽的樣子一口應承。郭威將金銀財物儘數分給軍中將士,並許諾一旦攻下京城,所有軍士放假三天。三軍將士一陣歡呼。要知道,所謂的放假,其實就是聽任將士在城內奸淫擄掠,為所欲為。五代時的士卒,很多是當過強盜、或犯過律條、或遊手好閒之徒,生性殘暴貪婪,聽此承諾,自然興高采烈。然而,郭威這一許諾,卻給開封古城帶來了一場空前的浩劫。皇宮大內,劉承祐身著便服,舒服地躺在龍床鳳榻上,旁邊兩個年輕美貌的宮女,在輕輕地幫他捶著腿。即將到來的大權獨握的快感,讓他有些醉意陶然。“啟奏陛下,緊急公文!”門外傳來內侍的聲音。“什麼公文?”劉承祐慢慢睜開眼睛,在宮女渾圓的屁股上肆意撫摸著。“是郭威派人送來的奏疏。”劉承祐立刻停止了動作,說道:“快送進來!”便揮手讓宮女退下,自己起身坐在床上。他接過奏疏,看過之後,不禁又驚又懼,那張黑黃的臉不斷抽搐著,冷汗不斷流下來。呆了半晌,才對內侍喊道:“速召蘇逢吉、李業、郭允明到廣政殿,有急事商議!”蘇逢吉等人,其實早已知道郭威率兵南下的消息,但因為害怕被劉承祐怪罪,一直隱瞞著。來到廣政殿後,也隻是默默不語。劉承祐陰沉著臉,掃視了他們幾個一遍道:“郭威起兵謀反的消息,想必你們早就聽說了。當日密詔下得確實過於草率,再說無益。當前最重要的是,如何抵禦叛賊,守住京師。”蘇逢吉等人見劉承祐並未怪罪,膽子壯了起來:“陛下不必憂慮,京城有滑州為屏障,郭威一時到不了京城。請陛下火速召集外鎮將領赴援京師,同時派右神武將軍袁義和鄧州節度使劉進統帥禁軍,駐紮城外赤崗,迎擊叛軍。待數日後兵馬聚齊,叛軍頃刻就會土崩瓦解。”劉承祐恨極了郭威,咬牙切齒道:“郭威一直與朕作對,實在可惡!蘇愛卿,你速令禁軍將他全家拿下,無論男女老幼,一個不留,格殺勿論。朕要讓他斷子絕孫,為背叛皇室者立戒!”蘇逢吉素對郭威嫉恨,一得到劉承祐的命令,立刻帶著禁軍直奔郭府。那幫禁軍如狼似虎,在郭府見到人就砍,逢物就砸,丫鬟、仆人、婦女、孩童,一個都不放過,霎時間整個府邸哭聲震天。可憐郭威一家老小,三十餘口都慘死在禁軍刀下,僅一人逃脫,那就是符氏,因為和郭榮去了鄴州,而逃過劫難。殺了郭威全家,實際上斷絕了與郭威妥協的任何可能。劉承祐的特使迅速奔赴各地,傳達皇上的詔令。然而,那些外鎮將領並不如劉承祐那麼著急,高行周、符彥卿是郭威的好友和親家,自不必說;便是白文珂、郭從義、趙暉等舊部,也不願與曾經提拔過自己的郭威為敵。至於其他將領,在局勢未明朗之前,是絕對不會輕舉妄動的。因為不管誰做皇帝,隻要手中擁有兵權,就可以鎮守一方,何必冒這個風險呢?劉承祐心急如焚地等了兩天,沒有等來救駕的將領,反倒等來了宋延渥殺聶文進、獻出滑州城的消息。情急之中,他想到了兗州節度使慕容彥超,便急詔他入京。慕容彥超本姓劉,是漢高祖劉暠的同胞兄弟,算起來還是劉承佑的叔父。因為從小過繼給彆人,才改姓慕容。他皮膚黝黑,滿臉麻子,性格暴躁,為人凶悍,打起仗來不顧性命,在軍中頗有威名。他接到劉承祐的詔令,即刻率領萬餘部眾,趕往開封救駕。劉承祐望眼欲穿,終於來了一支援軍,龍心大悅,親自在廣政殿接見,還賜名劍寶馬,以示嘉勉,那慕容彥超自是感激涕零,誓死效忠。劉承祐的軍隊和郭威的軍隊,在開封城外二十裡的劉子坡對峙。慕容彥超見郭威的部隊兵強馬壯,士氣高昂,不禁有些發怵。太後苦勸劉承祐道:“郭威乃我家故舊,若非不得已,決不至於麾兵相逼。你若守住都城,飛詔慰諭,斬蘇逢吉、郭允明以謝天下,或許郭威念及舊情,尚能保全君臣名分,否則後果不堪設想!”劉承祐哪裡肯聽?在郭允明等一班侍從和禦林軍的簇擁下,直奔劉子坡大營。適逢兩軍出營列陣,準備廝殺,他便舍去車駕,登上營中土坡觀看。隻見鄴軍十餘萬人馬列於曠野之上,軍容整肅,殺氣騰騰,“郭”字帥旗迎風招展。郭威傳下令:“我此番進京,隻為清除朝中奸佞之人,不敢與皇上為敵,如漢軍未進攻,不得輕動!”傳令剛完畢,漢軍陣地一聲炮響,鼓角震天。慕容彥超引著數百輕騎,前來掠陣。鄴軍大將李筠也不甘示弱,舞著狼牙棒出戰。慕容彥超手持一柄銅錘,力剛勁猛,戰了不到十個回合,李筠招架不住,調轉馬頭,敗下陣來。慕容彥超初戰告捷,心中得意,在陣前耀武揚威,激怒了一大批鄴軍將士。慕容延釗見此情景,身跨白馬,手提紅纓槍,率領三百輕騎,旋風般衝向慕容彥超。慕容彥超見來者臉色白皙,須髯飄飄,猶如一介書生,不禁心生蔑視,驅馬迎了上去,右手銅錘奮力砸下。誰知對方出手奇快,銅錘尚在半空,那長槍已倏地來到胸前,慕容彥超被逼,隻好收回右捶,同時用左捶蕩開長槍。慕容延釗一招得手,迅速展開攻勢,左一槍,右一槍,或虛或實,或剛或柔,槍槍不離對方要害。慕容彥超雖然力大,但舉著數十斤的銅錘,要抵擋慕容延釗靈活刁鑽的槍法,顯得力不從心,隻能拚命招架。正在二人鬥得天昏地暗之時,郭威下令王審琦、石守信,率領帳下最精銳的五百精兵,朝漢兵殺去。慕容彥超心中一急,手上稍微一緩,腿上立刻中了慕容延釗一槍,痛得幾乎摔下馬來,急忙策馬退回營地。再看那麾下的數百輕騎,死的死,傷的傷,已經所剩無幾了。郭威並不乘勝追殺,傳令慕容延釗、王審琦、石守信迅速返回陣地,重新布好陣列。慕容彥超心知敗局已定,帶著數百輕騎,逃回兗州。漢軍將士人心惶惶,鬥誌全無,劉承祐根本無法左右局麵,隻得領著蘇逢吉、郭允明等策馬出營,向京城狂奔。行至玄化門,守門將領劉銖,看到劉承祐等人慌亂不堪的樣子,堅決不開城門,還下令放箭。無奈劉承祐君臣數人,又驚又懼,隻得撥馬回轉,倉惶逃命。剛找到間民房,打算稍作休息,就聽到外麵人喊馬嘶,劉承祐心中害怕,準備上馬逃跑,不料背後突然一劍刺來,還未看清何人,就倒地而亡,年僅二十歲。那蘇逢吉、郭允明一乾人等,都被亂兵斬成肉醬。慕容彥超率軍一走,這邊朝廷守軍也就星流雲散,郭威大軍未遇任何阻擋,就進入京城。當他來到自己的府第前,看到滿門被殺的慘象時,竟然沒有流一滴眼淚,倒是聽到劉承佑被殺的消息,卻伏地放聲慟哭,涕淚俱下,道:“皇上蒙難,實微臣之罪也。異日有何麵目見高祖於地下!”鄴軍將士因為郭威曾許諾在先,早就憋著一股勁,一旦入城,個個如狼似虎,大肆劫掠。話說李良見城中大亂,惦記著倚香樓綠珠的安危,急忙向那裡趕。他在大街上一路疾走,不時看到那些士兵,提著大包小包,從民宅中出來。整個大街上充滿了婦孺的哭喊聲,慘叫聲,士兵的喝罵聲,淫笑聲……李良克製著心中的怒火,剛走進一個小胡同,看見兩個士兵,將一個女人按在地上,正在撕扯著她的衣衫。那女人一邊拚命掙紮,一邊聲嘶力竭地喊著救命。那兩個士兵,淫笑著撕開她的衣服,露出白花花的胸脯。李良實在看不下去了,走上前去大喝一聲:“住手!”此時亂兵像脫了韁的野馬,狂性大發,哪裡還聽得進去?那兩個士兵抬起頭,用血紅的眼睛盯著李良,麵露凶光,:“將爺,郭大帥發下令來,讓兄弟們高興三天。我們兄弟拚死拚活,為的不就是銀子和女人?”李良忍無可忍,拔出劍來喝道:“快滾!你們要是再不走,可彆怪我不客氣了!快滾!”兩人見他動了怒,隻好灰溜溜地走了。李良不敢耽擱,將劍入鞘,趕緊往綠珠的住處跑去。剛轉過開封府衙署,就聽到一陣淒厲的哭喊聲。李良加快腳步,搶進倚香樓大門一看,院子裡到處是橫七豎八的屍體,鮮紅的血流了一地。李良心中猛地一沉,跑上二樓,一腳踹開綠珠房間的門,隻見兩個亂兵正將綠珠壓在炕上。綠珠拚命掙紮,衣服被撕扯得不成樣子。李良一步向前,一手一個,將兩個亂兵摔倒在地。綠珠爬起來,也顧不得整理撕破的衣服,叫了聲:“李大哥!”撲到李良懷裡,抱著李良號啕大哭。李良又是心疼,又是後怕。要是自己來晚一點的話,恐怕綠珠免不了慘遭蹂躪。聽著綠珠撕心裂肺的哭聲,李良心中一陣絞痛:“自己這樣做到底對還是錯?難道自己舍生忘死的拚殺,就隻為換來這種結局?當年年僅五歲的妹妹,還有爹娘,也是這樣死在亂兵刀下啊!”他想起了廣濟大師說的話,“大定之日,即刻回山”,可是究竟什麼時候才是大定之日呢?他越想越難受,喚來幾個親兵,叫他們看護好樓院,自己匆匆趕往郭威府上。他不知道的是,郭威已遭受滅門之禍。李良走進郭府大廳,見郭威正坐在椅子上,麵色蒼白而憔悴。李良也顧不上施禮,衝著郭威激動地質問道:“郭將軍,你舉兵進京,是為了清除奸臣,安定百姓,可是現在京城裡到處是亂兵,他們四處殺人放火,奸淫搶劫,這哪裡是義師?分明是亂賊!”李良越說越氣憤,也顧不得郭威那氣得都變形了的臉,“請將軍趕快下令,製止將士搶劫擾民!”“大膽!”郭威在桌子上重重拍了一下,說:“我與三軍將士已經約定,攻進京城放假三日,豈能輕易更改,失信於人!現在違背約定,以後叫本帥如何服眾!”李良毫不示弱:“將軍,你自己去城裡看一看,整個開封府變成什麼樣子了?都快成了屠宰場了!老百姓有什麼罪,要遭受這樣的禍亂?”郭威嘴唇直抖,正要發火,趙匡胤匆匆走進來,對郭威報告說:“將軍,軍隊現在已失去控製。若再不製止,無須十日,隻怕明天就會變成一座空城。這樣一來,不僅授人以話柄,而且還會失去民心。還望將軍三思啊!”趙匡胤做事向來沉穩,郭威聽他如此說,心裡明白了七八分。正好郭崇威和王殷,也前來報告亂兵的情況,建議立即禁止搶掠。於是,郭威下令,在城中各處張貼告示,嚴禁搶劫擾民,違令者斬。又派趙匡胤、韓令坤等人,率領親兵在城中四處巡邏,一旦發現有搶劫擾民的,立即處決。那些正在興頭上的亂兵,哪裡肯輕易罷休?直到親眼看到數顆人頭掛在市集之上,才怏怏歸營。稍作準備,郭威與王峻一起入宮,拜見太後。太後經此巨變,見了郭威,心知已非昔日,隻好曲意撫慰,將朝中大事全權托付給他。郭威首先在文武百官麵前,痛斥蘇逢吉、聶文進、郭允明等人迷惑君主,妄圖誅殺忠良,實為此次兵變的罪魁禍首;接著又立刻著手清除餘黨,派人追捕在逃的李業等人。接下來一個最敏感、而且最棘手的問題,就是如何擇定嗣君。後漢高祖劉暠共有三個兒子,承訓、承祐已逝,隻有三子承勳在,按理應該立他為帝。但劉承勳臥病多年,連行走都困難,如何能勝任一國之君?因為郭威大權在握,不知道他心中做何打算,大臣們都不敢多言,唯恐引來殺身之禍。隻有王峻與郭威同領鄴州,又共同率兵打進京師,因而無所顧忌,道:“殿下多病,看來隻好迎立徐州節度使劉贇了。”郭威沉吟良久,未置可否,臉色陰沉。太師馮道早已料到郭威有何意圖,見此情形道:“徐州節度使乃高祖親侄,又是養子,還有誰比他更合適立為嗣君的呢?”馮道在朝中一向德高望重,郭威雖然心中不悅,卻也無可奈何。翰林學士範質立刻撰寫誥文,由馮道及樞密直學士王度、秘書監趙上交三人同赴徐州,迎接劉贇入朝。正當後漢王朝為立嗣君的事情,鬨得沸沸揚揚之時,遼主耶律兀欲,見中原多事,又起了南侵之意,發兵襲擊內丘,攻陷饒陽,屠殺當地居民。朝廷接到急報,太後令郭威速率大軍北征,政事則委托給竇貞固、王峻,軍事委托王殷,授翰林學士範質為樞密副使,參讚軍機要務。遼國的侵擾,無疑給了郭威一個絕好的機會。郭威於十二月朔日,從京城出發,兩天後抵達滑州。大軍剛駐紮下來,便有使者從徐州來,說是奉新君劉贇詔令,前來慰勞諸將。郭威被馮道等人聯合排擠,離開京城本就勉強,現在看到劉贇還未登基,就派人前來慰問,實則是監軍,心中大為不滿。軍中李筠、曹威等一班宿將,也是心懷不滿,紛紛議論道:“我等起兵,攻陷京城,致使漢主身亡,已犯了誅夷三族之罪。假如劉氏複立,我們哪還有生路?不如趁大軍在外,擁立郭大帥為君,殺回京師,尚可保全性命。”對於這些,郭威當然全部聽在耳裡,看在眼裡,心中暗自高興,表麵上卻不動聲色。送走劉贇的使者,他立即率軍前往澶州。當晚,郭威派人將趙匡胤召到自己帳中。“不知將軍召末將前來,所為何事?”參拜過後,趙匡胤問道。郭威說:“匡胤,你一向很有頭腦。軍中的傳言,你必定有所耳聞吧?依你來看,我該如何做才好?”趙匡胤心中一驚,表麵上卻絲毫沒有表現出來,回答道:“如此大事,末將豈敢妄發言論?”“帳中無外人,不妨直言。”“劉贇未登基便遣使勞軍,顯然是想有所作為。一旦登基,內有馮道等人出謀劃策,外有其父劉崇擁兵河東,如果各鎮將軍見風使舵,倒戈相向的話,到時形勢對將軍極為不利。俗話說,當斷不斷,反受其亂,依末將之見,不如……”“匡胤,”郭威忽然打斷了他的話頭,“很多事全憑天意,非人力所及。今晚天氣不錯,不如我們去帳外走走。”第二天開始,軍中各種各樣的傳言越來越多,越傳越玄乎。有的說,郭威熟睡之後,有一條五色小蛇從鼻孔中爬出,在顴鼻間遊弋;有的說,大軍離開京城之時,一道紫氣從東升的旭日邊飄來,縈繞著郭威的馬首,久久方才散去;還有人說,此次北征是朝廷的陰謀,目的是調開鄴軍主力,然後要將他們統統消滅掉,此去將士難得生還……郭威對這些傳言,一概置若罔聞,既不製止,也不解釋。他明白,現在唯一要做的,隻是沉住氣,耐心地等待。整個軍營之中,暗潮洶湧,一場風暴就要來臨了。十二月二十日早晨,無數將士鼓噪著蜂擁而至,來到郭威住的澶州節度使衙署,呼喊著要求郭威當皇帝,混亂中有人將一麵黃旗披在他的身上。頓時,將士們齊呼“萬歲”,聲音如同山呼海嘯,震耳欲聾。郭威知道,自己等待的時刻終於到了。當天,他率領大軍,掉頭南還,直取京師。留在京城的王峻、王殷兩人,一接到澶州兵變的消息,知道郭威必定南還。兩人商量之後,派郭崇威率兵前往宋州,名義上是保護已經到達那裡的劉贇,實際上卻是挾天子以令諸侯,為郭威順理成章稱帝鋪好道路。郭威率軍抵達京城之外,並不直接進城,而是命大軍原地駐紮。王峻等人,隨即帶領一幫文武大臣,前來謁見。見到昔日的同僚,如今黑壓壓跪倒一片,郭威連忙下馬相見:“諸位同僚,何以行此大禮?”“我等特來恭請郭將軍回京!”王峻道。群臣一看王峻發話,也跟著勸郭威進京。郭威正色道:“太後尚未下誥赦,郭某焉敢擅自胡為?”王峻一聽,心裡暗叫一聲:“哎,我怎麼沒想到這出?”便帶領群臣回京,逼太後下誥文去了。太後一介女流,又經曆了喪子之痛,知道郭威這一次回京城,後漢江山怕是保不住了。王峻等人又逼得緊,無奈隻得頒下誥文。誥文曰:“樞密使兼侍中郭威,以英武之才,兼內外之任,剪除禍亂,弘濟艱難,功業昭著,人望冠冕。軍民愛戴,朝野推崇,宜總萬機,以允群議,可監國。中外庶事,並由監國處分。”接到太後的詔書,郭威卻仍然駐紮城外原地。於是文武百官相繼上表,勸郭威即帝位,接著又脅迫太後下誥令,正式將漢家天下禪讓給了他。正月初一,郭威擁兵進入京師,在百官的簇擁下,登上崇元殿,正式登基,定國號為周,改元廣順。郭威當了皇帝,實現了他夢寐以求的宏願,此時他最忌憚的就是劉贇,所作的第一件事,就是以太後的名義,廢掉劉贇,封他為湘陰公,食邑三千戶。劉贇正想進京當皇帝,猛然接到太後的誥命,失望之際,免不了口出怨言,結果被宋州節度使李洪義給毒死了。劉贇的生父劉崇,時任河東節度使,一開始聽到劉承直言身亡,本想發兵南向,討伐郭威,後來聽說立自己的兒子劉贇為帝,高興地說:“我兒為帝,尚複何求!”立刻改變主意,按兵不動了。聽到兒子被廢被殺,郭威自立為帝的消息,不禁大怒,聲稱與周朝勢不兩立,立即在太原稱帝,國號仍為漢,沿用劉承祐的“乾祐”年號,據有並、汾、忻、代、嵐、憲、隆、蔚、泌、遼、麟、石十二州,史稱北漢。北漢主劉崇,帶著滿腔的怨憤,招兵買馬,籌措糧草,積極準備南下討伐郭威。中原大地的格局,從此發生了極大的變化。曆史猶如滔滔東流的河水,以它固有的大度和從容,永無休止地行進。在刀劍與血火、權謀與狡詐、必然與偶然的交織糾結之中,一場驚心動魄的改朝換代的戲劇,在悄無聲息中上演,一個新王朝在舊王朝的廢墟上建立起來,從而給那些曆史的弄潮兒提供了施展身手、揮灑生命的新的背景和機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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