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石之計(1 / 1)

武田信玄 新田次郎 2828 字 22天前

家康知道濱鬆城的將士焦躁不安。武田軍在小豆餅附近休息、進食的情報,刺激了他。濱鬆城內的將士一早就進入戰鬥狀態,無暇進食,隻能各自解決。有些人站著啃燒米,有的人用水拌乾飯吃,也有的人吃冰餅(把餅冷凍,在太陽下曬乾)。因為不知何時會出發,無法靜下心來進食。武田軍當然也是如此。讓三萬大軍停下來吃飯,根本不可能。出現在濱鬆城前,就代表向德川軍挑戰。在大久保彥左衛門所著的《三河物語》中寫道,家康派鳥居忠廣和渡邊守綱出去打探消息。這兩個人除了打探消息之外,必定另有任務。根據《鬆平記》對這兩人的記載,家康借用了他們客觀的判斷能力。時間分分秒秒過去,濱鬆城內的出擊情緒愈發濃厚。沒有人理會石川數正等人的論調。就連家康自己也想出城挫挫敵軍銳氣,隻是身為城主,他必須自我克製。家康對鳥居忠廣命令道:“仔細觀察敵軍的守備,雖是三萬大軍,必定有漏洞可尋。不過,要小心敵軍故意設下的陷阱。”讓我方一萬人馬和敵軍三萬大軍對峙,家康沒有獲勝的把握。若要作戰,就用我軍的部份兵力對抗敵軍的部份兵力。他不打算讓敵人輕易通過城下。就算會有小小的犧牲,也要給敵人重重的一擊。鳥居忠廣率領三十精銳出城。“我們主要任務是探察,絕不可節外生枝。”忠廣向家仆們再三叮嚀後才出發。探察敵情,當然是要儘量接近敵人,在高處俯視全景。忠廣的探察隊挑上了欠下和追分之間的小山丘。不過,這個山丘可能已經被敵人占領。不錯,山丘上有狀似敵軍步哨約二十人,但是一看到鳥居忠廣等人,便逃之夭夭。“膽小鬼!”忠廣的家仆笑道。但是,忠廣卻笑不出來。他知道敵軍是故意逃走的。為了防止被敵軍切斷退路,忠廣在設好衛兵之後才放出斥堠,自己則在鬆樹上觀察敵陣。敵陣分為三段。前段有五隊,中段有八隊,敵軍的主力後麵則有七隊。各隊前麵並排著朝北搖曳的旗幟。下午,南風略為增強,各部隊的旗幟如海浪般翻滾。敵軍似乎準備把全力集中在三方原。忠廣思索著,如果這麼龐大的軍團有破綻,會在哪裡呢?切斷中段左、右兩翼的側端部隊,並非不可行。隻要以騎馬隊突擊兩翼端,敵軍應該會改變陣形加以守護。換言之,敵軍會再延伸兩翼。如此一來,我方可集中全力攻擊敵陣的前段中央,或許能有豐碩的成果。但是,如果不能迅速撤退,恐有受圍之困。忠廣一邊思索,一邊觀察。假設采用迂回戰術,三方原幅員遼闊,隻怕敵軍會有所警戒。對我軍有利的行動,對敵軍也有利。忠廣再一次確認敵軍陣營的旗幟。風停了,旗幟同時垂下。敵軍主營附近發出了槍鳴。過一會兒,又是一陣槍鳴。原本寧靜的敵軍營地,頓時有了行動。中段八隊的左右兩翼右繞朝北行。全軍同時向右轉。敵軍分為四段了。隻是一瞬間的事情。武田軍以四段的陣勢沿著姬街道(姬街道是後來的稱呼,當時的名稱不詳)朝祝田行進。兩個開道部隊,以主隊為主的前段有七隊、中段有六隊、後備有五隊。從針對濱鬆城的陣勢到丟開濱鬆城的行進隊形,隻是轉眼間的事情。忠廣心中翻起千堆浪。他策馬急奔趕回濱鬆城,向家康報告。“武田軍的陣形真是不凡。整體根據槍聲信號行動,有條不紊,足見平日訓練有素。布陣幾乎無懈可擊,就算有,也能立即補平。一旦靠近,立刻被包圍。在這種情況下,一切的策略都失效。我們隻能靜觀其變,隻有等待。老天爺一定會幫助我們的。”說到老天爺,忠廣看著城外。空中一度晴朗,但在武田軍出動後不久,又再次暗了下來。停止的風,又吹了起來。忠廣所謂的老天爺一定會幫助我們,是指等到天黑。忠廣好似在預告暴風雪的到來。“天氣轉壞了。”家康說道。“是啊,夜裡恐怕會下雪。”酒井忠次說道。“不是雨,是雪嗎……也好。”家康想像著自己騎著栗毛馬在雪中帶隊攻擊祝田狹間的情景。信長在豪雨中攻入桶狹間的情景,變成了自己冒雪殺入敵陣的景象。“繼續觀察敵蹤,有事立刻稟報。”家康對鳥居忠廣下令後,又對渡邊守綱說道:“你去調查敵軍左翼的行動。”讓鳥居忠廣追蹤武田軍右側的進行方向,令渡邊守綱跟緊左側。偵察部隊不隻這些。內藤信成派出了許多探子,石川數正、酒井忠次等部將,以及織田援軍,也派出了斥堠兵。事實上,在三方原上徘徊的雙方偵察人數,多達五、六百人。家康嚴禁部將自行出動,但是卻不能阻止他們派遣偵察人員。四周充滿了殺氣。“既然敵軍掉了頭,我們就可以出城追上去。一味地躲在城內,會被彆人當成孬種。其實出城並不代表立即攻敵,還是要找機會攻擊敵軍背後。”酒井忠次說道。跟進者不少,家康仍不表示意見。“城裡城外等候,沒有甚麼不同。出城,很容易被敵人看出我們的目的。所以,出城之事,要等到時機成熟之後。”家康不同意讓士兵出城。因為,出城之後,必定有人追敵軍而去。一、二人尚不打緊,若五十人、一百人的部隊被敵軍包圍,屆時怎能不出兵相救。這麼一來就中了敵軍的陷阱。家康也想出城殺敵,但是他一直按捺自己。武田軍的動靜平平。正如鳥居忠廣所報告的,敵軍訓練有素地朝祝田行動,一點也不在乎德川的偵察人員。午刻前,武田軍從追分出發。武田軍的先鋒部隊於半刻後抵達根洗鬆。前麵就是祝田了。德川最關心的是,武田軍下不下祝田阪?尤其是武田的主力是否下祝田阪?德川斥堠分布在根洗鬆到祝田阪之間的鬆林內,觀察武田軍的行動。以五段結構行進的武田軍,到了根洗鬆附近,速度突然放慢。先前,由於三方原的地域寬闊,武田軍一直以編隊方式行進。但是到了祝田阪,兩側皆是森林,橫隊無法前進。於是,必須改為四列縱隊,先後下祝田阪道。所以,停滯現象是必然的。“武田的最前麵兩個部隊,已經開始下祝田阪。”內藤信成安排的探子,把第一個消息帶入濱鬆城。那一天,內藤信成為了火速傳遞情報,在根洗鬆到濱鬆城之間,安排了十個中繼站。最前線的探子把探得的情報寫在紙上,交給腳程快的探子。這名男子把紙條交給二、三丁前的中繼站,再由該站的探子傳給下一站。到了馬匹可行處,改由快馬送入濱鬆城。就這樣,從濱鬆城到祝田的三裡多(約十二公裡)距離,隻費四分之一刻(三十分)就把情報帶到。速度相當驚人。“主隊在中間,七隊開始下祝田阪。”“七隊把敵軍主力挾在中央,全部下了祝田阪。”報告一一送入濱鬆城。“敵軍已經進入祝田了,主公,請下令出擊吧。”家康身邊的部將紛紛提出要求。“以四段方式行進的武田軍,先鋒二隊和第二段的主力七隊,一共是九隊,合計約一萬二千人。相當於一半軍力的武田軍已經下了祝田阪。現在正是突擊敵軍後繼部隊,將之趕入祝田乘亂殲滅武田的大好機會。”有人熱切地說道。“不過,敵軍先鋒部隊和第二段的七隊,一共九隊的一萬二千名武田軍,下一個祝田阪竟然耗費半刻,豈不是太慢了。”石川數正說道。“不慢。從祝田阪到祝田村,隻有一條道,都田川上的橋又十分狹窄,不利大軍行動。耗費這些時間是必然的。所以,我們必須趁現在攻擊。陷入祝田的敵軍,此刻動彈不易。此時不進攻,難道還有他策?”酒井忠次為了表明如果家康仍然猶豫不決他打算自行率隊出城的意願,於是特彆命令手下鬆平家忠隊和牧野康正隊,備馬在大門(鳴子口)集合。情勢似乎逼得家康不得不下令出擊。但是,此時的家康卻特彆注意石川數正剛才說的那一句話:武田軍的主隊下祝田阪,竟然耗費半刻的時間。莫非敵軍是擔心後背受擊而慢慢行進?還是在故作姿態?(如果這是他們的誘敵之計……)家康腦中閃過一道冷光。“敵軍主力在祝田紮營。第三段的六隊,到了祝田阪。”傳來這樣的情報。家康看看外麵,暗下來的天空正下著雪。“是雪。下雪了!”家康叫了出來。德川軍又增添了一支援軍。陷入祝田狹間的敵軍遇上了雪,更是動彈不得。雪下得愈大,就愈不容易攀上祝田阪。德川掌有地利之便,可以利用雪來掩飾行動,一舉製敵。家康下了決定。“準備布陣!傳令下去,各隊將士務必團結一致。我在出兵的時候總要強調,不可搶功,一切服從主營的指揮。”家康的出擊命令相當簡單。濱鬆城內布滿出擊的消息。各部隊陸續出城,走向戰場。集合地點是根洗鬆。德川軍出擊後,織田軍緊跟在後。在距離濱鬆城不遠的一個小山丘上,升起一道煙。接著,附近也有二、三道相應和。這是武田探子發出德川軍出擊的信號狼煙。雪空下的狼煙,在遠處不易看見。追分附近也起了狼煙。最後的小山田隊,也接到根洗鬆附近斥堠的通知。小山田隊的洋槍組向空中齊射。不一會兒又射。一共放了三次。這是通知德川軍出擊的信號。就在這時候,武田軍開始轉向。原本在最後下祝田阪的五隊,轉向根洗鬆,以正對三方原的方向,橫隊展開,朝剛來的方向緩緩移動。倒數第二段的六隊也正在下祝田阪,一聽到洋槍的信號,便爬上祝田阪,朝根洗鬆撤退,六隊分彆向左右展開。大隊從一條狹窄的道路上撤退,自然費時。包括主隊在內的七隊已經下了祝田阪,渡橋到都田川的對岸,要再撤回台地需要相當長的時間。武田信玄考慮過這種狀況。此地原是濱名湖的入江附近,都田川帶來的砂石將之填埋成河川平原,一到冬季,水量變小,可以涉水而過。他打算在主隊渡橋之後,仍將最後二隊留在橋的對岸警戒,以防德川軍的伏兵。在正朝祝田擁來的德川、織田的聯軍尚未到達根洗鬆之前,主力軍必須先抵達台地,否則武田軍將陷入苦戰。反之,如果武田全軍能在德川、織田聯軍抵達根洗鬆之前在台地布好陣營,就占了絕對的優勢。一切關鍵在時間的掌握上。下到祝田的主隊僅是再回台地仍嫌不足,若無法擺出戰鬥姿態,恐怕難以阻擋來勢洶洶的德川軍。德川軍若在登攀祝田阪時來襲,一場混亂在所難免。雪,愈下愈大。天色暗了下來。連主隊在內的武田七隊,朝台地攀登而上。背插蜈蚣旗的傳令兵,在各隊之間穿梭。來到三方原台地,信玄在根洗鬆附近布主陣。爬在鬆樹上的斥堠,通知敵軍到了。信玄令全軍擺出戰鬥隊形。信號槍聲不斷地傳出。最前線的五隊合為三隊,也就是以山縣昌景為主的右翼隊,以小山田信茂為主的中央隊,以馬場美濃守為主的左翼隊。第二線的右隊是武田勝賴,左隊是內藤昌豐。第三線是武田信玄的主隊,由穴山信君殿後。穴山信君部隊中的三百步兵,調入中央隊。武田軍全軍編成。武田軍完成戰鬥準備,以及德川、織田軍的到達,幾乎是在同一時間。雪,飄忽地下著。家康剛出城時,雪凶猛地下個不停,但是到了兩軍對峙時,卻又弱了下來。雖然不必再為雪擔心,但是天氣開始變冷,風也加強了。關於德川軍和武田軍對峙的時間(開始戰鬥的時刻),據《鬆平記》中說是日暮,《本多家武功書》寫的是酉刻(下午六時),《甲陽軍監》則記載著申刻(下午四時)。總而言之,三方原之戰在傍晚開始。當天,十二月二十二日,若換算成陽曆是二月四日。若調查日落時間,三方原附近的日落時分是五點十五分,持續約三十分的暮色後,應該是在五點四十五分天黑。換言之,在五點四十五分前,尚能辨認敵軍。戰爭,是由武田隊擲石挑起的。可信度極高的《信長公記》中也記載了武田軍擲石之事。在黑暗中擲石,並無多大效用。所以,應該以近申刻開始擲石起戰之說,較為合理。若考慮武田主隊從祝田回到台地整頓隊伍,以及德川軍從濱鬆城一口氣趕三裡路的時間來判斷,下午四點以前和日落以後,皆不合理。家康在根洗鬆前,驚見武田軍擺出的堂堂陣容。家康擔心血氣之士不顧一切地殺入敵陣,便派榊原康政和本多康重到最前線高呼:“不要輕舉妄動,大家整隊待命。”但是血氣方剛的年輕武士已經開始向前躍躍欲出。榊原康政的鞭子立即飛到這些人的馬前。“混蛋,沒有看到敵人擺出的陣勢嗎?他們可不是石頭人。”武田軍如石頭人般地站在雪中,有的騎在馬上,有的手持槍刀,個個屏息靜氣,等待迎接德川和織田的聯軍。三萬大軍的森然沉默,代表著武田軍的自信。好似在說:來啊!你們來啊!鳥居忠廣來到家康的營地。“敵軍分為四段,全部靜觀不動。如果我軍繼續接近,敵軍可能向左、右方向展開鶴翼陣,將我軍包圍起來。可惜我軍已經失去了先機。我認為此時此刻以不戰而退為佳。”家康沉默不語。他和忠廣有同樣的想法。不僅是家康,連德川軍的右翼大將酒井忠次、中央隊大將石川數正、左翼的本多忠勝等人,也如此認為。若是這樣的參戰,必定失敗。在同樣的條件下,三比一的戰爭中,失敗的必定是後者。每個大將都知道情況不妙。眼前的問題是,該如何撤退。若是右轉背朝敵人,可就中了敵人的下懷。是把敵人釘在原地、一步步後退?還是留下殿後軍,其餘的撤退?敵軍的情報不斷傳入信玄主隊。“敵軍的右翼陣大將是酒井忠次、中央陣大將是石川數正、左翼陣是家康隊和織田援軍。家康隊後麵沒有後衛隊。敵軍共有一萬一千人。”雪,微微地飄下來。信玄營中的年輕使番都望著信玄,等待他下令。傳令兵也單膝跪在一旁,聽候信玄下令。沉默中,一堆雪自陣旁的鬆樹枝上落下。“由小山田隊開始進攻。等到敵軍充分撤退之後,山縣隊和馬場隊也跟進。最後,由大軍全力攻擊。”信玄命令道。傳令兵立即上馬走報各隊。前線中央隊的小山田信茂得令後,下令道:“擲石!”三方原中心有石頭,但是此處為紅土台地,並無石頭。小山田信茂會下達擲石的命令,是因為早有準備。信玄連這一點也想到了。他令穴山信君隊中的三百步兵到都田川河濱撿石,放在袋中,上祝田阪加入最前線的小山田隊。三百名步兵同時奔上前去,朝石川數正隊丟石頭。小山田隊也擊鼓聲援。這是石川隊萬萬想不到的事情。最適合開戰的方法有洋槍、箭等,但是石頭?姑且不談源平時代,現在是以洋槍為主的時代,武田軍竟然會選擇用石頭來開戰。“這算甚麼?”石川隊的將士一邊閃躲飛來的石頭,一邊說道。“太欺負人了!”一名士兵說道。頭上挨石的士兵,正欲拉弓射箭。“等一下!不要中了敵人的挑戰之計。退回去!退回去!不要中計!”渡邊守綱在前線巡視高喊著。突然,他的馬兒屁股中了石頭,狂奔起來。箭,飛向小山田隊的擲石隊。石頭和箭,分不出勝負,擲石隊一齊退下,石川隊的步兵緊追其後。小山田信茂見狀後,猛搖指揮棒。小山田隊出發了。石川數正隻得發出應戰的命令。火苗既起,焉能不滅。武田信玄、名水股者,僅二百人,令其先鋒擲石、鳴鼓,引來人潮。(《信長公記》卷五,味方或原會戰之事)味方或原會戰,可能是三方原會戰的誤記,但是對當時的狀況,記載甚詳,可能是《信長公記》的作者太田和泉守,從參戰者處得知記錄下來。元龜三年(一五七二年)十二月二十二日,三方原之戰開始。雪,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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