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擊二俁城之舉陷入膠著狀態時,山縣昌景越過三河抵達此地。“昌景,辛苦了。”信玄慰問昌景。在其他家臣麵前,信玄一向很少說這些話,但是他掩飾不住心中的喜悅。信玄和山縣昌景的默契絕佳,他想的事,昌景也想得到;他想做的,不消說出,昌景便能前去執行。雖然隻是短短的日子,但是沒有昌景在身邊,信玄就覺得寂寞。看到昌景,自然寬心多了。昌景比信玄早一步率領支部隊入侵三河。他以作手(愛知縣南設樂郡)的奧平貞勝、田峰的菅沼貞忠、長筱城的菅沼滿直等為先鋒,攻下南設樂郡的吉田,出兵遠江,占領重要地點井平。井平,位在濱鬆北方約二十公裡處。占據此地,就等於切斷了濱鬆和二俁間的聯絡。昌景把部隊留在井平,自己帶了二百騎兵,前來參加二俁城的攻擊行動。“二俁城的形勢如何……”剛到合代島上的信玄營地,昌景就問曾根內匠。信玄代為回答這個問題。“始終攻不下。”信玄不慌不忙地笑著說道。信玄原本不是一個輕易在他人麵前表露情緒的人,但是這一句話卻讓昌景覺得非比尋常。因為平常信玄對攻不下之事,絕不會一笑置之。或許,他是以笑來掩飾心中的煩亂。(主公內心急切。)跟從信玄有好長一段日子的昌景,可以從細微的舉動中,看出信玄的心事。“地圖呢……詳細將戰況說明一下。”昌景對曾根內匠說道。“彆急,先休息一下吧。”“不,我先聽一聽,否則會放不下心的。”說完,便和曾根內匠等人指著地圖討論,彷佛此事與在上的信玄無關。信玄望著他們好一陣子,終於站了起來,回到自己的房間。由於侍醫禦宿監物的一再叮嚀,信玄隻好儘量午睡。但是,昌景不在的時候,心裡總覺得牽掛著甚麼,無法安睡。信玄考慮到自己的健康,如果再發病,西上的心願必定成空。自愛和作戰,若不相互調配,隻怕在世的日子不久長。那一天中午,信玄酣睡著,約一個時辰後,昌景已經在等著他。“有了新計策?”“隻是陳腐……”“那麼就快去做吧。”“我的計劃是……”“不必告訴我。你的決定,一定不會有錯。”“那就是明天了。”昌景沒有說出他的計劃。信玄也不問,他相信昌景會辦好一切。第二天早晨,原來的二俁城主,也就是現在追隨武田的鬆井山城守,以軍使的身分,前往二俁城。二俁城內有鬆井的族人,以及過去效忠鬆井山城守的武士,所以才派鬆井山城守為軍使。鬆井山城守帶著五名騎士,朝二俁城出發。二俁城主中根正昭和副將青山又四郎,接見了軍使鬆井山城守。“武田公表示,此城的命運已定,為了保全城內的生命,還是投降獻城吧。”鬆井山城守依照昌景的指示說道。“城內還有充足的飲水。隻要下雨,城就可保安泰,不須向武田軍低頭。”城將中根正昭回答道。“如果武田公想要這個城,大可力攻,我們隨時候教。”說話的是副將青山又四郎。城將中根正昭和副將青山又四郎,都是頑強之人。第二天,昌景再派鬆井山城守前來。“如果交城,可保城將等人的性命。若有懷疑,武田可提出人質。”這一次提出較具體的方案,以示無欺。中根正昭和青山又四郎似乎動了心。“現在說甚麼都沒用。你們知不知道濱鬆的援軍就快到了?”他們又強調:“神明顯示,二、三天內會有大雨,不必擔心飲水,我們還有一年份的食糧。”第二天,鬆井山城守又以軍使的身分前來。條件轉好了,但是仍無交涉的餘地。鬆井山城守毫不氣餒,再一次前來。“你又來了。我說過沒有交涉的餘地,請回吧!”中根正昭不讓鬆井山城守進城。當夜,城內起了變化。吃過晚飯的士兵,全部腹痛。十幾名的情況十分嚴重。水桶中有人下毒。“完了……”中根正昭後悔極了。鬆井山城守三次入城時,隨行的士兵以某種方法把毒藥交給城內私通武田的士兵。一定如此,雖然詳加調查,卻抓不到犯人。昌景的計策奏效了!這個方法,正如他對信玄所說的“陳腐”,簡單極了。和鬆井山城守一起進城的五位家仆,都是精明利落之士。鬆井山城守和城將交涉之際,他們儘量和城兵打成一片。第三天,一位城兵受到裝滿甲州棋子金的鹿皮袋的誘惑,願意把毒藥投入水桶。這位城兵的看法是藏書網,不論此城將屬於武田,或繼續為德川所有,都無損於他的生活。他沒有義務效忠任何一方。這裡經常是德川和武田的爭戰之地,他們隻是不由自主的卷入這一場紛爭。從軍,隻是為了立功獲賞。如今有一筆他一輩子都掙不到的財富,當然是上蒼所賜,受之何妨。十餘個水桶,七個已經空了,剩下的都下了毒。城兵開始缺水了。小桶裡的水,約有三天份。喝完後,隻有期盼老天爺下雨。“城將中根正昭好像私通武田。”城內傳出這樣的謠言。同時,又有人竊竊私語:“副將青山又四郎趁夜派使者到武田軍去。”中根正昭派和青山又四郎派之間,原本不和。水桶下毒之事,更使二派間的對立愈加激烈。這些流言,是潛伏在城內的武田派人士散播的。在西上之前,信玄已在二俁城內安排了內線。不僅是二俁城,凡事有價值,信玄會用儘一切方法,安排內線。隻要是有助於戰略,分布於各地的武田諜報機構,便開始活躍起來。信玄從不吝惜花在諸國使者身上的錢。以鬆井山城守家仆身分進入二俁城的五名武士,便是諸國使者。這五個人無法和城內的線民取得聯絡,便以钜額黃金誘惑城兵。因地製宜,是武田慣用的戰略。城將和副將間的嫌隙,使二俁城內部鬆散。中根正昭和青山又四郎各派使者前往德川家康處,訴說對方的不是。但是,使者都被圍城的武田軍抓住。曾根內匠帶著抓到的四名使者,以軍使身分前往二俁城。“現在你們已經無話可說了吧。是要投降?還是要渴死呢?如果願意投降,武田也願意提出人質以示無隙。”二俁城的情勢改觀了。沒有水,如何應戰呢!神說是有雨,但是毫無跡象。城將、副將及其他主事者討論了一夜,仍無結果。有人深信信長和家康的援軍馬上就到,有人認為老天爺一定會降雨的。“我們尚無結論,請再等二天。”曾根內匠帶著中根正昭的回答出了城門後,武田軍展開攻擊。大鼓、戰鉦齊鳴,圍城的勝賴軍出擊了。城兵以洋槍相迎,用石頭擊向迫進城壁的敵兵。約一刻左右,武田軍的攻擊行動突然停止。被敵軍突襲嚇得驚慌失措、在城內奔竄的士兵,口渴得要求喝水。負責管水的士兵,被來勢洶洶要喝水的士兵,嚇得落荒而逃。這一戰耗去了一天半的水。“如果他們一而再、再而三的攻擊,我們可就無力應付了。”中根正昭和青山又四郎,此時才覺得必須投降了。箭文送入武田陣營,正式軍使也來到合代島的武田信玄營地,呈降。“若能保障城兵安全,我們明早交城。”軍使後藤田平十郎向武田勝賴呈降。“明天早上,全員撤離。為了表示保障城兵安全,我們彼此交換人質。”勝賴說道。而後,是有關交換人質的詳細內容。二俁城提出城將中根正昭之子中根正道,武田則以鬆井山城守為人質。事後交換人質,預定在大菩薩。大菩薩位在三方原東方,附近均屬德川的勢力範圍。等鬆井山城守回到武田陣營時,中根正道也返回濱鬆。雙方都同意這樣的條件,交換誓書。軍使後藤田平十郎回城後,城內頓時為之嘩然。部份上位人士認為,獻城乃武門之恥。但是大部份的人為重生而雀躍不已。而幾乎是所有的人,為明天能喝滿一肚子的水而興奮極了。城裡徹夜燈火,為獻城做準備。整理得有模有樣,免得讓人看了寒傖。脫離死亡陰影的婦女、孩童們,也高興得打掃了一整夜。隻有城將中根正昭和副將青山又四郎,始終保持沉默。投降後,如何去麵對德川家康,使他們沉重得抬不起頭來。家康得知武田軍朝遠江出兵時,曾來到二俁城,對中根正昭和青山又四郎說道:“二俁城的意義重大,如果失陷,將危及全遠江。二俁城絕不能交給敵人。如果遭到敵軍包圍,濱鬆城必定會派援軍前來。織田公也可能支援。務必要沉住氣,守住城。不過,如果援軍未到之前,情勢危在旦夕,也隻好獻城。城,是很重要的,但是人命更重要,不可做無謂的犧牲。”中根正昭和青山又四郎勉強自己相信依家康的話去做,該戰的也戰了,該忍的也忍了,但是情勢已無法控製。夜,漸漸泛白。突然烏雲滿布,壓得低低的。“要下雨了。”城兵望著天空說道。在獻城之際下雨,未免太諷刺了吧;有的人這麼說。也有的人認為:“既然要下雨,就不必投降了。”可是,如果不下雨呢?可不能自毀約定。如果不投降而繼續守城,武田軍必定發動總攻擊。若能有充足的雨水,當然最好,如果不下雨,持續個二、三天,城兵恐怕難耐舌乾唇燥之苦。屆時,要再求和可就難了,武田軍必然殺儘全城士兵。二俁城將中根正昭站在城樓上,不斷地祈求:下雨吧,下雨吧。如果在約定的辰刻之前下雨,他打算繼續抗戰到底。但是,雨遲遲未下。時間在山雨欲來的氣氛下,一分一秒地過去。辰刻(上午八點),城門開了。婦孺率先走出城門,城兵整隊相隨於後。交換人質。城將中根正昭、副將青山又四郎望著要下不下的天空,向濱鬆而行。偶爾看到武田的士兵,但附近並沒有大軍出現。出了城,隊伍就亂了。一個士兵看到水就急奔而上,其他士兵緊追在後,誰也無法製止。將士到達大菩薩時,雨一粒粒地打在地上。不一會兒便下起傾盆大雨。以人質身分走在雨中的鬆井山城守,回到武田軍營。中根正昭佇立雨中,等待自武田遣回的兒子中根正道。(如果能慢一天……)縱使是後悔,也是無奈。在雨中,中根正道等人質,依約到達。中根正昭一行人又被迎入濱鬆城。德川家康召見中根正昭和青山又四郎。“辛苦了。能夠不損一兵地撐到現在,也不簡單。把二俁城獻給敵人固然是一件憾事,但是我們還有機會再奪回來。到時候還要仰仗各位。”家康安慰他們,不再叨念獻二俁城與敵人之事。中根正昭和青山又四郎,泫然涕下。二俁城陷落之日,無一處記載。但綜合各項紀錄加以推斷,應該是元龜三年(一五七二年)十一月底。二俁城失陷之事,使遠江地方武士心向武田,不少人相繼投效武田。遠江一些有勢的豪族,諸如飯尾彌四郎、神尾宗太夫、幡鎌右近丞、奧山左近將監、天野菅左衛門尉、貫名藤五郎等,都舍德川就武田。信玄對這些地方豪族一一表示:“多謝各位的支持。此次和德川公爭戰之間,難免有所叨擾、妨礙之處,尚祈見諒。天下即將太平,屆時必定有所補償。”並發給保證領土平安的證明文件。信玄所謂的“難免有所叨擾、妨礙之處”,指的是食糧。當時軍事行動食糧的配給,原則上是自給方式。但一個人所帶有限,輜重隊的荷載量也是不多。信玄計劃西上作戰時的食糧,全部由當地調配。展開軍事行動之前,除了探索敵勢之外,還須權衡食糧的調配問題。地方豪族和武士前來投效時,信玄便分配食糧。在土地方麵,也公平徵收,否則,特彆前來投效的地方武士會因為食糧徵收而發生暴動,再倒向德川。信玄不一舉攻下濱鬆城,而先取下遠江之鑰的二俁城,是為了穩住陣腳,再行前進。城陷,就代表擁有了附近的土地和百姓,兵糧自是迎刃而解。這種做法雖然緩慢,卻是令德川家康和織田信長心寒的紮實做法。最近,家康經常做夢。夢到自己獨自留在濱鬆城,家仆都不見了,外麵滿是武田的軍旗,連海上浮舟也飄揚著武田旗幟。家康內心不安。武田信玄在短期間內席卷大半的遠江,讓濱鬆城陷於孤立。他想作戰,想給武田軍一記痛擊。但是以目前懸殊的兵力而言,似乎是不可能。向織田信長要求援軍的訊息發出了,信長的回覆卻無法令人振奮。信長也是分身乏術。進攻近江小穀城之舉,自七月以來,始終沒有進展。越前的朝倉義景大軍前來支援淺井長政,在小穀城隔壁的山上布陣不動。顯然,織田軍若開始進攻小穀城,朝倉軍便會攻向織田軍的後背。淺井、朝倉的聯軍兵力和織田軍相持,日子就這麼一天天過去。信長比信玄還急。東方傳來的情報,都十分不利。武田軍西上作戰的速度,超過信長的想像。最令信長震撼的是,武田勇將秋山伯耆守信友已進入美濃的惠那郡,攻陷織田軍的要衝岩村城。十一月十六日,這個消息傳到信長處。美濃的岩村城陷落,代表武田軍可以從這個缺口湧入美濃。敵人的目標可能是織田的本營——岐阜。如果此時再執著於進攻小穀城,隻怕會自亂陣腳。更讓織田信長頭痛的是,淺井長政和朝倉義景似乎已經知道武田軍進攻之事,也開始活絡起來。“武田軍似乎已經攻下岩村城,正朝岐阜推進。恐怕不出多久,岐阜就會落入武田軍手中。”織田營中傳出這樣的流言。“武田信玄包圍濱鬆城,正向德川家康勸降。”這樣的傳言,更是影響士氣。反之,淺井、朝倉的軍營中流傳著武田軍追逐織田信長,正以破竹之勢西上。對信長不滿的各地領主和豪族們,似乎有意挺身。“你們的家舍被武田軍燒了,你們的妻兒被抓去當人質或賣了。”淺井、朝倉的士兵,向織田的哨兵唾罵。信長致函越後的上杉謙信。不是一封、兩封,而是每三天就讓使者帶信去。隨函當然附帶一些贈品。唐頭已經送過幾次了,進而毫不吝惜地贈與南蠻壺、香水、家具和調味品等等。上杉謙信是個一絲不苟的人,必定知道這些贈禮是要有所回報的。信函的內容先是誹謗武田信玄,進而說明織田、德川正陷入困境,希望能出兵信濃和關東,騷亂信玄的背後。但是,當時謙信正為越中叛亂所苦,無法出兵信濃。謙信寫信給信長,告知現況,並表示待越中平定之後,再行出兵信濃、關東,牽製武田軍的背後。“這倒真叫人為難。此刻若不立即采取行動,織田、德川便將麵臨危機。如果無法出兵信濃、關東,能否影響朝倉義景。隻要朝倉義景回到越前,我等便可再回岐阜。”信長在信中所用的幾乎是哀求的語氣。信長認為,上杉謙信和朝倉義景之間並無利害關係,應該可以出麵說話。信長的使者除了信函之外,還帶著描繪西洋騎士的南蠻屏風,送給謙信。“實在是珍奇之物啊!”看到西洋馬,謙信心頭為之一震,那種均勻,不是日本馬所能比的。西洋騎士的裝束,也頗引人興趣。“若能騎上這種馬,該有多好。”謙信在信長使者麵前,露出了這一句話,此話傳入信長耳朵。信長立即來函:“閣下喜愛南蠻馬,定設法送上。但武田大軍侵犯在即,無法與海外交涉。讓朝倉義景的座騎轉向越前,猶急於南蠻之馬。”謙信看完信,情緒激蕩不已。以往對牽製武田之事,一直抱持消極的態度。上杉謙信自己也有西上的野心,能看到織田和武田二敗俱傷,何樂而不為呢?此時采觀望態度,最是有利。但是,信長密集的信函和贈禮戰術,影響了謙信。“牽動越前的朝倉義景,應該不至影響大局。”不過,上杉謙信仍未有實際上的行動。十二月三日,急使來到正包圍小穀城的織田信長軍營內。是二俁城陷落的消息。“二俁城陷落了?”正在仰天長歎之際,第二名急使接踵而至。“岩村城的織田女士,於十一月二十七日,與敵將秋山伯耆守信友公舉行婚禮。”所謂織田女士,是織田信長的姑姑阿由。阿由,是岩村城主遠山左衛門尉景任的妻子,但因景任早逝而成為未亡人,掌握著城內的實權。織田信長的族人中多美女,阿由更是風姿綽約。“甚麼,姑姑嫁給秋山信友!”信長憤怒地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