賜先鋒(1 / 1)

武田信玄 新田次郎 2695 字 22天前

回到古府中的第二天,武田信玄召來山縣昌景、馬場美濃守、跡部勝資、典廄信豐和四郎勝賴。“你們認為何時出兵較為適當?”回來的第二天就談出兵,五個人都嚇了一跳。遠征小田原的將士們,都吃了不少苦。讓他們稍作休息,再準備遠征,恐怕需要一些日子。五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四郎,你對下一次出兵有何看法?”最近,父親經常會這麼問他,想在山縣、馬場、跡部等重臣前,測試他當武將的能力。這滋味並不好受,但是勝賴絕不逃避。“北條若將駿河的兵召回相模來保護自己的國家,恐怕要到十一月初。所以,我軍適當的出兵時期應該在十月中旬左右。”勝賴的回答極具常識性。他一直認為,信玄包圍小田原城,是一種表麵作戰。“如果北條不撤回駿河的軍隊呢?如果北條反而強化駿河軍呢?”“不會的。”“為甚麼不會?北條還有氏康在。”信玄言下之意是氏政不足為慮,但是對老狐狸氏康則不得不防。“如果北條不撤回駿河兵,就由我們開始撤退來誘惑他。”“方法呢?”“從小佛峠口攻擊氏照的瀧山城。將信濃兵集中於輕井澤。隻要再和上次一樣,敵軍一定會有反應。越後已開始進入嚴寒期,可以不必擔心。”信玄點點頭,不說好壞,但是顯然他很滿意勝賴的回答。“信豐,你認為呢?”信豐像極了父親信繁,對信玄的命令遵守到底,每次作戰總站在最艱難的一麵,繼承了在川中島戰死的信繁的風貌。信玄視他為四郎勝賴的最佳助力,心裡不覺泛起一股暖意。“我的想法和勝賴完全一樣。”信豐支持勝賴。信玄對信豐的謙虛,十分欣賞。“年輕人有年輕人自己的想法。”信玄對馬場美濃守說道。在山縣、馬場和跡部這三個重臣之中,以馬場美濃守的年紀最長,因此征求他的意見。“我也同意勝賴公的意見。重點在於必須和在駿河的北條軍同時動作。”信玄點點頭,接著看向山縣昌景,也是征求意見的眼神。“這次入侵駿河,必須讓北條斷了對駿河的念頭。即使犧牲一些,也要奪下北條一、二座城池……”山縣昌景看看跡部勝資,要把發言機會留給跡部。跡部勝資不是那種站在陣前打頭陣的武將,他的專長在外交謀略,是武田營中的頭號人物。跡部勝資的堂弟跡部重政,是勝賴身邊的得力助手。自從太郎義信死後,勝賴成為信玄的繼承人,隻要有勝賴的地方,就看得到勝資。信玄視勝資為武田家的重臣,對此事亦並不引以為意。勝賴的地位鞏固之後,自然會有追隨者出現。“例如,蒲原城。蒲原城由北條新三郎兄弟看守,防衛並不十分堅強,隻要出兵,必能攻落。奪得此城,就等於切斷駿河和相模間的聯係。”信玄用力點點頭,心想:多麼賢智團結的家臣啊!信玄雖未發言,但是在座的每一個人都了解他的意思。上下同心時,能夠發揮一倍至三倍的力量。信玄突然想到小田原城內,北條一門為討論如何對付武田,又展開冗長反覆的評定大會時,不禁笑了出來。這一次,信玄可是充滿了自信。“距離出兵還有一個月,這段期間,請主公好好休養。”馬場美濃守說道。他擔心信玄的健康。凱旋第二天就召開軍事會議,實在不多見。這是信玄身體產生的急躁。過去的信玄,不是這個樣子的。凱旋後,總會去找側室,鬆弛長途作戰的緊張,也為下一次戰爭尋找靈感。然而,這一次——簡直是迷上了戰爭。“美濃守,你真的要我休息?如果真正明白我的心意,就不該說這些話。我也想休息啊,誰願意這麼做?但是,現在不是休息的時刻。士兵們更不願意再次出兵,一定會有許多的不平和不滿。但是,我們不能因為這樣而停下來。”這一番話不是對美濃守一個人,而是說給在座的每一個人聽。接下來的一刻,信玄和五人討論一個月後的進攻駿河計劃。討論結束時,已是日暮時分。剩下一個人時,信玄想起馬場美濃守要他休息的話。的確,最近忙於戰事,連看女人的時間都沒有。信玄的腳步踏向久違的內院。戰罷歸來,第一次走在回廊時的心情,是很特彆的。內院裡,有三條氏、愛妾裡美、惠理以及阿茜。走在回廊上,想起內院夫人們等待的心情。不論信玄最先臨幸的是不是最得寵的,每個人都熱切期待著這最初的來訪。他們稱此事為主公的賜先鋒——武將妻妾的暗語。為了迎接賜先鋒,有許多事要做。讓機靈的女仆出來迎接、為夫人配花飾、注意小節等等。但是,這些反而讓信玄避之唯恐不及。於是,她們隻是豎耳靜待信玄的腳步聲。決定先鋒之後,一晚多半就在那裡,那位夫人也就開始忙碌起來,進出頻繁。其他夫人則滿腹委屈地望著回廊。湖衣姬在世時,先鋒是固定的。戰罷歸來,信玄不分晝夜地往湖衣姬那裡跑。湖衣姬死後,除了三條氏之外,裡美和惠理終於有公平競爭的機會。阿茜成為愛妾之後獨占了一陣,但最近也逐漸被冷落了。“是不是年齡的關係啊,主公竟然……”信玄臨幸的次數愈來愈少,女人們竊竊私語,也猜測是不是健康的因素。確實,信玄對女性的欲望不如年輕時旺盛,但是並沒有完全消失。他才四十九歲,看到年輕的女人,仍會心動。在戰場上,也偶爾會有思念女人的時候。有的時候,這種欲望尤勝過年輕時。最近,信玄減少臨幸的次數,是因為心中有所顧慮。他知道,肺癆又複發了。下午,微微發熱、咽喉口渴、夜半為情欲所擾等等,這都是肺癆的前兆。信玄一直在躲避緊追不舍的肺癆。被追上時,就是身體報廢的時候。以往都能幸運地躲開,這次可不行了。醫生沒有說,但他自己感覺得出來。這次的肺癆和過去的不同,這次可有萬全的準備,步步逼近。不是從一個方向,而是從他身體的所有部份,慢慢朝內部入侵。肺癆,以前所未有的姿態前來挑戰。肺癆知道信玄想入京都成為天下人。他能成功嗎?還是永遠停留在以前的信玄?肺癆是為這一場勝負向他挑戰吧。信玄不願輸給肺癆。在沒有將武田旗幟插上京都之前,他必須活著。隻要攻擊駿河,席卷遠州,就能順勢進京。信玄不願說出心中這一份急迫,因為,他知道,明白他心意的重臣們,會一邊擔心他的健康,一邊著急。或許,急迫,就是武田一輩子揮不去的宿命。踏入回廊,信玄想去看看正室三條氏。聽說夏末後,她的身體就一直不舒服,是該去看看她了。來到妻妾住處的館口,那兒站著三名士兵。入口處上了鎖,因此又稱鎖口。除了信玄之外,是不準其他男性進入的。過去,信玄到了女館的入口,總會停下來,想一想去找那一位夫人。在他止步的那一瞬間,士兵向他行禮。這一天,信玄早有決定,便逕自地朝中央的廊下走去。通往夫人住處的走廊,有不同的入口,因此不會經過其他夫人的門前,如此較為方便。信玄走在通往三條氏的冷清走廊上,好像置身彆人家的走廊。自從太郎義信事件以來,不曾和三條氏見過麵。知道三條氏幫著太郎義信夫妻,尤其和於津禰的哥哥今川氏真互通信件之後,幾乎完全疏遠。但是,三條氏畢竟是信玄的正室夫人。正室夫人生病,怎能不探望。三條氏讓信玄暫時在彆室等待。從衣服摩娑聲可以判斷,女人們正為迎接信玄而準備。(我沒有這個興趣啊。)三條氏不僅換了衣服,還化了妝。看到三條氏,信玄愣住了。簡直像另一個女人。三條氏原本是粗枝大葉的人物,臉大,隻要說得出的地方都很肥大。但是,眼前的三條氏瘦得像換了個人似的。或許是化妝的緣故吧,呈現前所未見的白皙,但卻掩不住病容。“謝謝您來看我。我曾想,一定要在臨死之前和主公道彆。”三條氏說道。“道彆?”信玄不禁再打量三條氏。那種白皙,是湖衣姬曾經有過的白皙。死神帶走湖衣姬時,也是這樣的膚色。莫非三條氏也……,想到這,信玄不禁起了冷顫。“驥庵說我的病是急性肺癆,大概隻能維持半年。”“驥庵是這樣說的嗎?”信玄的嗓門提高了。驥庵,是三條氏從京都請來的醫生。喜愛京都的三條氏,對鄉下土醫生沒有信心,特地把以前的京都醫生請來。驥庵便是其中之一。“驥庵隻說是肺癆,其餘是我的診斷。”“你懂甚麼醫理……”信玄不悅地說道。夫妻再怎麼不和,也不願意妻子染上急性肺癆之類的病。急性肺癆就是死亡的象征,這是人人皆知的。信玄否定三條氏的判斷,建議再讓彆的醫生看一看。“您有這一份心就夠了。我九_九_藏_書_網從京都到此地來,就是想聽您的安慰。”三條氏眼中泛出淚光。“你是我的正室夫人,我當然應該關心你的健康。”“謝謝,有您這些話,我可以安心地去了。可是,女人也有欲望和執著的地方,為了不錯聽您剛才的那一番話,請證明給我看。”“光這麼說還不行嗎?”“是的,請您用身體證明。”三條氏堅決地說道,眼光綻出可怕的神采。“你說清楚一些。”信玄壓下三條氏的目光。“請您賜先鋒。”意外得令信玄吞了一口口水。三條氏比信玄長一歲,正好是五十歲,已經是脫離床笫生活的年紀了。沒有想到她還會為此所擾。信玄心想,她一定還有彆的要求,但是就是猜不出個頭緒。“無論如何,請暫時忍受我的年齡和病體,今夜賜我先鋒吧。”三條氏跪在地上。話已經說得很明白了。“我一直惹您嫌。自從您把我從京都帶來的阿穀納為小妾後,再也不曾碰過我。隻聞彆的女人輪流受您賜先鋒,身為正室的我,卻苦思不得。一切都是我不好。我知道是自己不好才惹您嫌,但是,我還是不斷地期待著。如今,我的日子已經不多了。悲涼、寂寞、痛苦的歲月,就要結束了。雖然明知是無理的要求,但仍忍不住提出來。”三條氏終於支撐不住,哭了出來。頑強的三條氏哭泣了,信玄第一次見到。提到阿穀,信玄想起心愛的側室阿穀。阿穀,患了急性肺癆。三條氏擔心阿穀把病傳給信玄,便殺了她。但信玄已經被傳染了。而且,信玄把肺癆傳給湖衣姬,湖衣姬因而病故。如果三條氏也得了肺癆,多半是信玄在無意間將病源帶給三條氏,隻是一直不曾顯現出來。信玄厭惡肺癆。看到三條氏明知自己染有肺癆,卻舍不去女人的欲望——可憐啊。身為京都公卿左大臣三條公賴之女,卻嫁到草莽之地。這都是因為貧窮的三條公賴,看上了武田信虎拿出的龐大聘金。把女兒嫁給有錢的地方諸侯,說不定那天還能得到好處呢。況且,信虎把她配給嫡子晴信,就等於與和天皇有密切關係的三條家結了緣,絕對是有利無弊。二人就這樣定了親,成了感情不睦的夫婦。義信長大後,也被卷入這場暗流。現在,義信不在了。三條氏在義信之後生下的女兒時姬,嫁給北條氏政之後,也英年早逝。(可憐的女人!)從未得到丈夫信玄的輕言細語和真情流露的愛撫,臨終之際要求的卻是賜先鋒,更讓人同情。(肺癆,就是這樣。會讓年屆五十的三條氏,執意地要求賜先鋒;會.99lib?讓朝不保夕的我,燃起稱霸京都的野心。肺癆,就是這麼一種使人產生不當盼望的病。)“好,今晚我就在這裡。”信玄說道。彷佛滿足三條氏的願望,也能達成自己的希望。何妨今夜和三條氏共度,看看肺癆究竟是何物。“您……”“好久沒有放鬆了……”信玄突然想起美濃守勸他放鬆休息之事。三條氏羞紅了臉,看起來年輕了一、二十歲。她嬌羞地促女仆們備酒、整床,自己也興奮地時起時坐,一點也看不出有病在身。信玄回顧受她推動的往日。十六歲和她結婚起,三條氏對床笫生活十分積極。或許是年齡較長的關係吧,她以這種方式來強求信玄的情愛。不和的原因很多,信玄對她不夠積極,也是原因之一。信玄十分為難。他想退縮。三條氏一點也不察覺自己的年齡,反而以尤甚於過去的態度,大膽提出要求。燈熄了,外麵也靜了下來。靜寂中,三條氏以全身向信玄索求著。喘息、呻吟、扭動。激狂的求愛方式,讓信玄忘了她是三條氏。信玄也不服輸地施力,除了給與之外,似乎還帶著一份義務。這樣激烈的賜先鋒,不曾有過。側室們總是靜靜地等待。女人通常是不采取積極態度的,和信玄之間,總保持一段距離。再怎麼說,主公和側室之間的地位不可能是同等的。她們似乎不願意趨於同等地位,或許是出自禮節吧。但是,在三條氏身上找不到這些。一個粗狂、淫靡、貪婪的女性肉體。第一次,三條氏讓信玄認識了女性。女人原來是這樣的啊。不論年齡,她們的欲念遠超過男性。過去的他對此全然不知,實在是愚蠢之至。時光一刻刻飛逝,三條氏從不說明,隻是在夜裡暗示信玄。三條氏的身體為甚麼這麼燙?是發燒嗎?不,他寧願相信是熱情所至。天將明,信玄開始打盹,連三條氏甚麼時候離去都不知道,隻是跌入深濃的睡夢中。充實和疲倦感浮在他的睡容上。第二天早晨醒來時,三條氏不在。侍女說,她一大早就去菩提寺的東光寺祭拜義信。“到義信的墓上?”信玄了解三條氏的心情。三條氏多半是要到義信墓前告訴他,不要再為父母的不和擔心了,他們已經和好了。果然被信玄料中。三條氏的病情急速惡化。醫生建議她離開躑躅崎館,到誌磨溫泉附近找一個陽光充足的房子,專心療養,不讓病情再惡化下去。第二年夏天,三條氏病故。這六個月中,信玄三度入駿河,日子十分忙碌。雖然也想去探望三條氏的病情,卻被三條氏拒絕。(我已經和您道彆過了,現在,我不希望讓您看到我的醜態。)那一天,信玄頗為三條氏擔心,但是怎麼也沒有想到半年後就去世了。信玄經過昨晚走過的中央走廊,來到入口時,鈴房傳來女人的聲音。鈴房,是女館和外界聯絡的房間,有時也用來當傳候室,裡麵設有搖鈴。女人們隻要搖鈴,外麵的士兵就會前來聽候差遣。裡美、惠理和阿茜各帶著侍女在鈴房準備送信玄。隻要信玄到女館來,總有這樣的送行習慣。信玄一一和她們招呼,突然發現連一個小孩都沒有。男孩到了七歲,女孩到了六歲,就必須離開母親,交由師傅管教。所以看不到小孩,並非側室們沒有生育能力,而是信玄愈來愈不給她們機會。信玄突然覺得好寂寞。最年輕的阿茜不能生兒育女,多半是他的責任吧。女人都妝扮過。向信玄寒暄後,再送信玄出門。每一張臉孔上找不到嫉妒之色,但是信玄知道她們心裡在想甚麼。信玄的臉色紅潤,想必是昨夜做了好事。明明知道,卻裝做不知道,最叫人討厭了。“天冷了,大家小心彆著涼。”信玄丟下一句從不曾說過的話,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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