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信逆心(1 / 1)

武田信玄 新田次郎 2758 字 22天前

躑躅崎館,並不是一個建築物,而是以蒼鬱古木隔開的幾棟建築物組成。太郎義信的新館,便是其中之一。新館,是天文二十一年為迎接今川義元的女兒於津禰而建立的。信玄從未造訪過新館,他的駕臨,令義信和於津禰大吃一驚。“您從誌磨溫泉搬回來了嗎?”隻剩兩人時,義信先行開口問道。“不,還沒有。我打算聽禦宿監物的話,留在那裡,直到完全恢複為止。”信玄一邊打量新館的內部和庭院,一邊說一些家常話,諸如,再整理一下會更好等等。“義信,你帶於津禰到誌磨溫泉住一陣子,如何?誌磨溫泉又稱子授溫泉,應該對你很有幫助。”信玄指的是於津禰尚未生子之事。“溫泉療養嗎?我現在沒有這種心情。”“哦?現在,上野方麵正是戰得最激烈的時候吧。不過,人總是需要溫泉的。不是一、二個月,隻要五、六天就行了。況且,我們父子也該談談心。”最後,信玄像在喃喃自語一般。想和兒子談心之事,頗讓義信感到意外。在民間,父子談心是很普通的事情,但是,領主之子在出生後便離開父母,獨立教育,有若外人。信玄這麼一提,不禁令義信回憶過往,有過這樣的事嗎?沒有啊!曾經剖心而談的,隻有飯富兵部一人。腦海中浮現出飯富兵部的影子。義信不知如何回答是好,隻是沉默不語。“你不必立刻回答,去和於津禰商量一下吧。最好是能來。”溫柔的命令。信玄眼光如炬。說完後,便乘轎回誌磨溫泉。義信立即和於津禰商量此事。於津禰默默地聽著,自言自語般地說道:“會有甚麼目的呢?”“父親嘛……不會吧!”“還是小心一點的好。他看我們時的眼光,確實有懷疑之色。”於津禰道出了送信使者在前往哥哥今川氏真處的路上被殺之事。“或許是因為發生這件事,父親才想和我談一談。”“何不去找飯富兵部公討論一下,我也和三條夫人談一談。”“叫兵部來嗎?他被父親監視了。”義藏書網信有所顧慮。他知道有暗樁在監視他和兵部,也知道賞燈之夜被跟蹤之事。“隻要不做虧心事,召來兵部公又何妨?您不繼承武田家嗎?何需顧慮這許多。”義信認為於津禰說得很有道理,便立即差人請飯富兵部前來。飯富兵部的臉色有幾分蒼白。最近,他有失眠的毛病。“既然主公要您到誌磨溫泉,我想,最好還是帶著於津禰一塊兒去吧。不論會有甚麼事,總是先談一談。”說完,兵部低下頭。一股冷流,流過兵部心頭。兵部是信玄的重臣,也是義信的傅役。自小把太郎義信拉拔長大,與其說是師傅,實則如義父。當大部份的武田部將主張進攻駿河時,唯有兵部站在義信這一邊,主張與今川家維持恒久的和平。當義信以賞燈為由,前來飯富兵部的住處,表示:(父親信玄的做法無道,應該學他放逐祖父信虎到駿河一般地,把他放逐到駿河。)這時候,兵部大吃一驚,整夜勸說這麼做是不對的。最後,他同意義信的要求,派間諜到誌磨溫泉,並派使者前往今川氏真處。(義信是武田家的嫡子,武勇卓越。而今,義信謀叛,卻連一個跟隨的人都沒有。此事若是泄露出去,隻怕一定會傳到主公耳中。)兵部沉思不語。義信的想法太天真。如果他不肯聽勸,該如何是好呢?(義信還在做夢。)除了等他夢醒,彆無他法。“義信,我也希望你去誌磨溫泉和你父親好好談一談。”兵部再次叮嚀。當天,於津禰也和三條氏碰麵,討論前往誌磨溫泉之事。“義信去的話,還沒有關係,但是你最好不要去。有阿茜那個狐狸精在,誰知道會使出甚麼花樣。”三條氏勸阻於津禰。“她能對我怎麼樣?”“這很難說。主公對你並無好感,如果那個狐狸精嘀咕兩句,你可就完了。”於津禰沒有見過阿茜,但是光聽說她是一名忍者,就夠嚇人的。於津禰拒絕了誌磨溫泉之行。理由是最近身體不適,經過駿河醫生的診斷,認為不宜溫泉,安靜休養最為重要。武田家的宿將們,無不向誌磨溫泉祈禱。永祿四年的川中島大會戰之後,信玄便前往誌磨溫泉靜養。當時,僅有數名重臣知道。三年後,從重臣到侍大將,皆已知曉。家臣中,有人認為信玄是為根治肺癆,有的人則認為是隱居退身,好把職務交給義信。信玄和義信在對駿河的政策上,持不同的意見,即使是連戰皆捷的武田將領,也對未來抱持著一份隱憂。當然,這種心情,絕對不可顯現出來,否則隻會自誤。日子一久,武田的家臣們開始對義信身邊的重臣飯富兵部,產生懷疑。路上見到飯富兵部就改道而行的人,不在少數。家臣們無不祈盼義信和信玄的誌磨溫泉談話能夠進行順利,且有完滿的結局——義信聽從信玄的安排。鬆平家康已經席卷遠江,若再不采取行動,隻怕遠江即將為鬆平所有。織田信長方麵,更是不能大意。織田信長一年進貢七次,行為有若屬國,態度亦是殷勤備至,並暗示有進京的意圖。除了武田的家臣之外,連今川的家臣們也希望信玄進入駿河。信玄在信濃爭霸中顯示的武略和治世才能,充分證明他也能使駿河一國安定。與其受愚昧的氏真治理,不如追隨一個將來可能稱霸天下的諸侯。(義信啊!您要聽信玄的話。)隻可惜部將們的心願,並未傳給義信。信玄和義信談了三天三夜,任何人不得接近。除了吃飯時間之外,兩人閉門交談,聲音高昂旋又轉低,不一會再度揚起,但又隨即降低下來。義信說道:“不顧信義,焉能稱霸天下。隻怕屆時眾叛親離,連今川、北條都變成敵人。一旦背腹受北條氏政和上杉輝虎等大軍的牽製,將是一場苦戰。”信玄的看法則是:“戰國時代根本沒有信義這玩意兒。優勝劣敗,一直是戰國的傳統。現在不入駿河,駿河終將被鬆平和北條瓜分。進攻駿河,或許會和北條交惡,但也可能促成北條和上杉和睦相處。不過,目前北條和上杉自顧不暇,無力進攻甲信。義信,不要被這種小義局限住。等稱霸天下之後,再來消弭戰爭;這才是真正的大義,才是流有源氏血緣的武田家該做的事。”無論任信玄如何遊說,義信仍如一顆頑石。到了第五天的晚上,信玄見兩人意見無法一致,隻好發出最後通牒。“就算你的看法和我不同,你也該走你必須走的道路。我身為領主,指引你,這是我的責任。”“我知道您令出如山,但是卻不能強迫我同意您的看法。如果您一定要出兵駿河,就先殺了我。”義信臉色鐵青。信玄和義信的會談,就此結束。信玄深深歎了一口氣。信玄和義信會談破裂之事,立即在家臣間傳開。義信離開誌磨溫泉時的那一臉憤慨之色,是最好的回答。回到新館,義信立即召來飯富兵部,道出與父親會談的結果。“父親沒有一點常識,簡直像瘋了一般。我看隻有采取最後手段了。”“甚麼?”“出兵誌磨溫泉。活抓父親,送往駿河。兵部,你立刻開始準備,若是等到父親回躑躅崎館就麻煩了。”“一定要我這麼做嗎?”飯富兵部眼中含著淚。“除了你,我還能交給誰呢?麻煩你了。父親放逐祖父信虎時,也是有板垣信方協助。去做就是了——。”此一時,彼一時啊。當年,是家臣央求信玄放逐信虎。而今,支持義信的,隻有飯富兵部一人。但是,兵部怎能告訴義信這些!“拜托嘛,爺!”義信向兵部行禮央求。爺,是義信小時候對任師傅的兵部的稱呼。兵部,是從多位家臣中選拔出來,任嫡子義信的師傅。他教義信武術、兵法和忠孝之道。而今,義信卻要他背叛信玄。(是我沒有把義信教好。)兵部流下淚來。原本想以武田家嫡子的榮耀,來建立義信的自信心,孰料,竟流於任性。當兵部發覺時,已無力挽回。川中島大會戰中,義信違反信玄的命令,獨自行動,造成我方重大損失;這也是義信任性惹的禍。兵部過度的保護,養成義信自大的心理。“你就幫幫忙嘛。”“好吧,我答應。但是,不是現在。我家附近埋伏了許多暗樁,這裡的外圍也有二、三名監視人員。若就此召集兵馬,一定會傳入主公耳中。殺一、二十個人有甚麼用,況且,誌磨溫泉少說也有一百三十名武士固守。”“難道沒有辦法了?”“有。不久就要出兵上野的箕輪城,那將是個好機會。我想,大概就在這幾天吧。目前若沒有大事,最好不要派使者。”飯富兵部抱著必死的決心。唯有一死,才能保護義信。走出新館,腿前一片火紅般的櫨葉。或許,這將是他最後一次看到櫨葉。飯富兵部以為數日後會下令出兵,但事實不然。櫨葉落儘,冬景漸去,躑躅崎館中攻擊箕輪城的軍事會議仍在舉行。最後,終於決定統帥為武田逍遙軒,軍隊約五千人。飯富兵部也率領一個軍團出戰。統帥為武田逍遙軒,對外卻宣稱是信玄出兵。軍事會議結束,各部將準備回去時,飯富兵部走到信玄跟前。“明後天是家母三周年忌,要舉行法事。”冠婚葬祭,需經上司許可,方能集結群眾。兵部是來請信玄批準。“已經三年了嗎?”信玄感慨地說道,並派飯富三郎兵衛前去參加。自從義信和信玄意見不合以來,三郎兵衛感到十分為難。哥哥兵部的行為,引起信玄不滿。信玄對三郎兵衛和哥哥兵部會麵之事,有所顧忌,但是母親的法會,焉有不參加的道理。(哥哥為甚麼在出兵之前舉行法事……)三郎兵衛相信兵部一定另有企圖。法事遵照古禮進行。法事結束後,兵部將三郎兵衛喚入內房。“三郎兵衛……”兵部欲言又止,隻是看著三郎兵衛,眼中泛著淚光。“三郎兵衛,此次,我隻怕難有歸期。如果我發生甚麼事,麻煩你轉告義信,就說,人,應該死得其所。我,認為是時候了。”“哥哥,武將出戰,誰能預知歸期?你怎麼……?”三郎兵衛凝視著兵部。“莫非你有甚麼打算。有甚麼事不能敞開來談,我們是兄弟啊。”“我決心一死,死在這次的戰場上。做一個轟轟烈烈的烈士。”兵部的態度十分冷靜。“哥哥,我了解你的立場非常艱苦,但是還不至於以死解決。時候到了,主公自然會儘棄前嫌的。”“不會的。”“難道你……”三郎兵衛的神色嚴肅起來。“事情不會這麼容易就過去的,即便在我死後……。隻要有人能了解我的苦心就夠了,那怕是十年、五十年、百年、數百年後。”“你打算做甚麼?”“我隻想死。我是武田家的第一重臣,不會做出任何有損武田家的事。”“你有甚麼話要對我說嗎?”“死後,最讓我放心不下的是義信。麻煩你替我照顧他。”兵部在三郎兵衛麵前跪下。而後,不管三郎兵衛問甚麼,他都不回答。“快回去吧!待久了,會讓暗樁起疑的。”兵部以兄長的口吻說道。但是,兵部並沒有送三郎兵衛到玄關。三郎兵衛很替兵部擔心,卻又無計可施。(哥哥想死。甚麼時候?在那裡?)馬兒慢慢前行,三郎兵衛陷入沉思。古府中的街道,增加了許多來來往往的人馬。快出兵時,都是這個樣子。地方上的武士,或五人,或十人,帶著二、三十名士兵,來到古府中,各自投效心中的理想軍團。“哥哥是明後日的早上出兵。”三郎兵衛在馬上喃喃自語著。哥哥說他想死。死,隻有病死、戰死或自殺。依目前來看,他沒有生病。自殺,就沒有必要說甚麼這次戰爭恐怕難有歸期之類的話。(戰死嗎?)實在難以勾畫出兵部騎馬持槍衝入敵陣的景象。兵部已經過了馳騁疆場的年齡。若想有此舉動,必定會被家臣製止。所以,戰死,應該是不可能的。三郎兵衛拉住馬頭。從這裡向左走,通往誌磨溫泉。正想策馬前行時,腦中突然浮現一個念頭。(莫非哥哥想在出兵那一天,調兵直驅誌磨溫泉?是義信的意思嗎?哥哥身為師傅,不宜違命,但是又不願背叛主公,所以才想以死明誌?要我照顧義信,莫非是想一人頂罪?)三郎兵衛細細分析著。兵部若想叛亂,隻有利用出兵那一天早上。(哥哥是在暗示我嗎?)三郎兵衛徹夜思索兵部的那一番話。次日,天氣晴朗卻寒冷。明天,就是兵部率軍出發的日子。真讓人坐立難安啊!三郎兵衛乘轎來到誌磨溫泉。這件事,實在令他放心不下。“三郎兵衛,怎麼啦?瞧你臉色蒼白的。”信玄看著三郎兵衛。三郎兵衛把兵部的一番話,以及自己的看法,都說了出來。“隻好暫時回府。”信玄聽完三郎兵衛的敘述,悠悠地說道。等到夜晚來臨,信玄乘轎回躑躅崎館,並下令不讓任何人知道。同時,令暗樁包圍義信的新館,檢查所有接近的人與物。所住之處,也先行調查。第二天,永祿八年十一月七日。天未亮,古府中的武田家部將大門,響起了敲門聲。“有急事,請快開門。”使者大聲喊道。門開,持信的武士交過信函之後,匆匆離去。是飯富兵部寫給這家主人的信。主人近日的行為怪異,例如,與今川家斷絕關係、出兵駿河等等,危害到宗族的安全。前循信虎退位之例,定今晨舉兵,盼共襄盛舉。義信不知此事,此乃我飯富兵部一人之意。特此告知。收到此信的部將,無不臉色大變,並立即率兵前往誌磨溫泉,保護信玄。當天早上,最早來到現場的是穴山信君。他率領三十名士兵,來到已經包圍誌磨溫泉的飯富兵部軍隊麵前。“叛逆必死。快快離去者,饒你們不死。”信玄的家兵們也跟著喊起來。飯富兵部的家兵原本不知為何來此,但是,當他們被當成信玄的叛徒時,內心立即開始動搖。信玄,是他們心中的偶像。信玄所到之處皆無敵手,隻要跟著信玄,就能獲得地位、名譽和土地。而現在卻說是為討伐信玄而來,頓時失去了戰鬥意誌。兵部的士兵們騷動起來。騎兵隊來了。第二隊是以飯富三郎兵衛為首的五十名騎兵,人人手持朱房槍。飯富三郎兵衛一言不發地走過穴山信君,直入飯富兵部的部隊。飯富兵部的軍隊先是受信君呐喊的影響,現在眼見同族的三郎兵衛率隊前來,更是大驚失色。誌磨溫泉附近的道路並不十分寬廣,兵部軍隊曾一度退至誌磨溫泉後麵的桑田,但都不戰而逃。飯富兵部召集士兵回府固守。一切似乎早在意料之中,神色毫不驚慌。飯富兵部軍隊敗走之後,武田部將率領軍隊陸續在誌磨溫泉集合,再朝飯富兵部府出發。夜已散儘,天空泛白,馬場民部、內藤修理和武田逍遙軒等武田重臣們,向飯富兵部勸降。但是,飯富兵部已切腹自殺了。他留有遺書。書中表明此次叛舉完全是他一人之意,與義信無關。飯富兵部的破曉叛變,也成為武田部將的試金石。大部份的部將在接到飯富兵部的書信後,立即發兵直奔誌磨溫泉,隻有極少數的人是坐觀局勢的投機份子。這一次事件更強化了甲軍對武田信玄的歸向之心。信玄了解飯富兵部的用心。飯富兵部的用心良苦,使信玄不知該如何處置義信。永祿八年十一月七日,一個豔陽高照的日子。飯富兵部的家臣之首被捕。新館被包圍。義信得知飯富兵部叛變失敗自殺之後,已經了解自己即將麵臨的命運。他和於津禰共處一室,等待父親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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