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扇(1 / 1)

武田信玄 新田次郎 3882 字 27天前

晴信騎著馬向古府中前進。這是一場帶著心痛的凱旋。即使他有千百個理由放逐父親,但世人將會把他視為不孝子。想到自己將終生背負這種譴責,晴信始終感到悶悶不樂。板垣信方跟隨在晴信的身旁。雖然晴信一言不發,但他卻能體會主人的心情。來到能望見躑躅崎的地方,信方首先開口說:“應該對諏訪侯采取甚麼行動?”信方首次向已經成為甲斐國新領主的晴信提出請示。“你看著辦好了。”晴信以憂鬱的神情說。“如果諏訪侯和小笠原長時侯一起進攻過來,要怎麼應付呢?”晴信沒有回答。他想暫時拋開戰爭的事,過著平靜的生活。就像要回避信方一般,他突然加快了馬速,奔馳向前。在愈來愈熱鬨的古府中街道上,人們目送著晴信騎在馬上奔馳的英姿。雨水打在晴信的臉上,寒冷的水從脖子一直滲透到身體的深處,使他感到非常的暢快。他沿著街道直奔向前,等到馬頭轉向躑躅崎的方向時,他覺得煙雨中的躑躅崎有一種與平日不同的氣氛。躑躅崎顯得毫無生氣,有點憂鬱和陰沉。晴信向愛馬加鞭。當他愈來愈靠近躑躅崎,圍繞在他的新城館的氣氛也愈來愈令他感到不安。與其說那是一種陰沉的氣氛,倒不如說是空虛。這與他放逐父親毫無關係,因為這並非驅逐父親的罪惡感所引起的,而是衝著晴信而來,一種揮不開的沉悶與不安。(城館發生過一些不幸的事。)晴信有這種感覺,而且這是一件無法挽回的不幸。或者,就是因為這件事形成一股妖氣,籠罩在躑躅崎的山丘上。晴信想起了正室三條氏所生的次男信親。信親一生下來就雙眼失明,體弱多病,就連要乳的哭聲也異常的細弱。晴信一直想替這個兒子取一個強壯的名字。儘管這樣做也並不一定就能使他強壯起來,但如果不這樣做,晴信會覺得自己沒有儘到做父親的心意。這次他替兒子準備了一個名字——海野二郎——他想把這次出兵小縣而得到的海野平野,當作次男信親的名字,並紀念他的凱旋歸來。(莫非信親……)但晴信立刻予以否定了。他想這是自己過於擔心孱弱兒子的杞憂而已。然而,旋即他又產生了另一種更大的不安。這裡麵一定有文章,而且是很大的不幸在等待著他。當他愈接近城館,這種不安感益形熾烈。“阿穀!阿穀是否平安?”晴信突然在馬上叫了起來。不幸是否發生在阿穀的身上?晴信想起在遠征小縣的前夜,三條氏曾說過阿穀患有肺癆。三條氏故意不說阿穀的病,反而以惡意的心理問他難道不知道她患有肺病。當時三條氏的眼睛裡藏著一種幾近殺機的神色。(莫非阿穀發生了意外?)想到可能是在她身上發生了不幸時,晴信的心情也隨著開始混亂,心臟七上八下地跳著,這是從來沒有過的現象。他衷心地想念著阿穀。晴信在新城館麵前下了馬,向出來迎接的武士問道:“阿穀在不在?”這是當上新領主歸來的晴信所說的第一句話。武士並沒有回答,反而望向城館的深處。那眼神並不意味著阿穀在裡麵,叫他放心;而是暗示裡麵曾經發生一些事情。晴信進入城館,幾次呼喊阿穀的名字,卻沒有絲毫的回音。如果是平時,阿穀必定會第一個出來迎接他;然而,現在他卻看不到阿穀的身影。原來服侍阿穀的老婢俯伏在房間的走廊上顫抖著。“阿穀那裡去了?”老婢顫抖得更厲害,但沒有回答。晴信隨後走入三條氏的房間。當晴信以蒼白的臉色走進來時,三條氏以無動於衷的表情迎接他,說:“這不像已成為甲斐領主的行為,希望您能對這種輕率的行為加以檢點。”她不帶絲毫感情地說。“少羅嗦!我問你,你把阿穀藏到那裡去了?”“阿穀患了肺癆,我把她送到笛吹川上遊的溫泉鄉療養去了。”“甚麼時候送去的?為甚麼沒有經過我的同意就擅自決定?”晴信的聲音抖顫著。他的表情愈激動,三條氏的態度卻愈加的鎮定。“我是武田家繼承人晴信公子的正室,家父左大臣三條公賴教導我:凡是後宮的事,我都有義務管理。我隻是依照父親的教導去做而已。如果我的京都作風在甲斐行不通,我願意接受任何的譴責。”三條氏胸有成竹地說。晴信望著這個動不動就喜歡炫耀自己是左大臣三條公賴的女兒的三條氏。當他看到她那一張又扁又大,倨傲而不可侵犯似的臉時,他憎恨父親信虎因為覬覦京都,而為他帶來了這個令人厭惡的女人。然而,不管如何,她將繼續成為他的元配夫人,這使晴信的心情更為鬱悶地走了出去。晴信立刻上了馬。“晴信公,您要到那裡去?”板垣信方拉住馬轡說。“到笛吹川上遊川浦的溫泉鄉探問阿穀。”“向阿穀娘娘探病?”信方露出訝異的神情,但他立刻又說:“雖然探病很重要;但我想在這之前應該向禦旗、楯無(武田的傳家之寶)祭告將要繼承武田的家業,並向臣屬們發表談話。”板垣信方似乎非要晴信停下馬來,扶他坐上信虎曾經坐過的甲斐領主的寶座不可。“信方,這不過是個形式而已,似乎不必太過心急。對我來說,現在最讓我擔心的不是這些,而是阿穀的事。”晴信向山丘後麵奔去,將馬頭轉向東方,朝著笛吹川的上遊前進。二騎人馬隨從在後;再後,又有十騎跟隨。板垣信方以期待及不安的眼神目送晴信遠去,心想著:“主公的年紀尚輕,凡事都較積極。”信方在背後稱讚新領主,然後召集留守的家將們,聽取有關國內外的消息,並向陸續歸來的探馬詢問有關諏訪軍的動靜。諏訪賴重假裝要退回上原城,半途卻又折了回來,跟在武田軍的後麵,進入甲州國境。但他們並未采取任何行動,隻是休養兵馬,采取觀望的態度。武田信虎被晴信放逐到駿河的消息,早已被諏訪軍派出的間諜所探知。諏訪賴重對甲斐的政變極為重視。他即刻把這個消息通報予鄰國的小笠原長時,並附帶說明甲斐的混亂局麵,要一舉占領甲斐似乎不太困難。笛吹川因為梅雨而漲了起來,形成一股急湍滾滾流下。晴信主仆的馬蹄聲隱沒在隆隆的水聲中。天氣乾燥時到處揚起塵埃;下雨時則又到處形成沼澤的秩父公路,因為霪雨綿綿,幾乎看不到人跡。晴信等人的馬匹濺起的水花,灑落在道路兩旁的八仙花葉子上,八仙花微微地顫動。當街道遠離笛吹川,可以聽到藪鶯的鳴叫聲。但或許是由於霪雨的關係,鳥聲也比平時來得微弱,彷佛泄了氣一般地啼叫二、三次之後,便立即跳到另外的枝頭,飛得不知去向。晴信不讓馬兒有片刻休息。每當馬速變慢時,他便毫不留情的用力揮鞭。這與平時對馬匹極為體貼的晴信完全不同。石和甚三郎和塩津與兵衛跟在晴信的後麵。雖然信方曾經交待他們無論在何種情況都不能離開主人,但這次他們與晴信的差距卻愈來愈大。晴信與部屬們的差距變成一丁,不久又變成了二丁。在晴信的腦海中已沒有馬匹的事,根本就沒想到這種騎法可能會傷害到馬,一心一意隻想早點到達溫泉鄉,渴望能立刻看到阿穀的麵容。她的影像斷續地掠過晴信的腦海。阿穀笑時的表情、生氣的表情、羞澀的表情、向他求愛的表情以及滿足後鬆懈的表情,一一地浮現在他的眼前,然後突然變得嚴肅起來,向他說:“晴信公子,我可能不久於人世了。”晴信忽然想起她說的話:“不知道為甚麼,我確信自己無法活得太久。這件事隻有我自己才能了解,我偶爾會有這種預感。”平時嬉笑撒嬌慣了的阿穀,這時彷佛判若兩人。“偶爾?”晴信以不安的眼神問。“當我得到您的寵愛時,我經常有這種感受。或許是怕如果被您拋棄,我再也無法生存下去,因此有這種念頭,希望您對我……”這是阿穀經常使出的手段。當晴信望著阿穀以認真的表情說這話時,心想女人的心理實在比男人想像的更複雜。然而,如果當時阿穀所說的預言真的被料中了,他又該怎麼辦呢?“她不會這麼輕易就死去的。”晴信對著雨水說。(假如三條氏……)晴信的馬韁一時鬆了下來。他覺得自己似乎太過荒唐,竟然有這種卑鄙的想法。即使三條氏位居元配的地位,也沒有權利殺死他的側室。她應該知道如此做等於自掘墳墓,晴信絕不可能輕易地饒過她。然而,她為甚麼要送阿穀到溫泉鄉呢?是否隻是為了支開自己討厭的女人?果真如此,晴信依然會到溫泉鄉找阿穀,如此一來,就不能說是有心把阿穀隱藏起來了。不祥的預感愈來愈重。當他想到再也無法見到阿穀時,內心愈來愈難過。他更加用力地向馬揮鞭。當他對於阿穀的想像超過最壞的預料時,阿穀懷中捧著山百合的姿影忽然浮現在他眼前。阿穀拋棄了山百合,跑到晴信的麵前說:謝謝您從遠方來看我。如想沐浴,我會派人替您準備,讓我來為您洗淨戰場上的塵埃。但她的影像愈來愈模糊,有時會突然地中斷。阿穀粉紅色的肌膚突然變得極其蒼白;她那迷人的神采也凍僵了,隻留下一副死亡的麵貌。“阿穀,你不能死!”晴信一麵揮鞭,一麵大聲狂叫。溫泉鄉靜悄悄的不見人影。溫泉的熱氣因為無風而不斷地往上直冒。雨已經變小了。“有人在嗎?”晴信一下馬便向玄關大叫。客棧有人跑出來,但看到晴信站在那裡又立即跑了進去。負責管理溫泉鄉的山縣孫左衛門從裡麵走出來。孫左衛門在前次晴信率領倉科莊的人來時已見過晴信。“阿穀的情況如何?”晴信劈頭就問。“阿穀是誰?”“在我館裡的阿穀,她就在這溫泉鄉療養。”孫左衛門露出訝異的神情。“莫非那位便是阿穀娘娘——”孫左衛門的臉上掠過憂慮的神色。“你可曾見過她?”“不知是否阿穀娘娘,但一個月前從古府中來了兩座女用轎子,說是生了重病,希望我們能好好地服侍她。但她們兩人的病情十分嚴重,連話都講不出來,在鋪好鋪蓋時就已斷氣了。其中一位是十八歲左右;另一位是四十……”孫左衛門停住口,望著晴信的臉色。“繼續說下去。”“那時我們才發現她們可能有服毒,不!一定有服毒。後來我們去找另外一座陪同前來的武士及轎子,但已不知去向。由於不知死者的名字,我們也不知該如何處理。後來在她帶來的物品中,發現了一把有晴信公子署名的手扇,因此我們猜測她可能是躑躅崎城館中的人,就在溫泉鄉的墓地裡予以厚葬。”孫左衛門相當鎮定地說:“較年輕的那個女的,下巴有兩顆小痣;年老的則沒有甚麼特征,隻是膚色較黑……”“好了!不要再說了。”晴信想年輕的那位必定是阿穀;而年老的那位,則無異是侍候阿穀的阿玉。“她們是否都已經無力開口說話?”晴信的聲音幾乎要哭出來。他無法壓抑內心的悲慟。想到阿穀是被人謀害而死,更令他肝腸寸斷。稍後趕到的石和甚三郎和塩津與兵衛已察覺到年輕主人的悲傷。“帶我到墓地去。”晴信強忍住眼淚,但淚水仍沿著麵頰簌簌的流下。晴信沒有騎馬而淋雨沿著坡道踽踽攀登。小路因為下雨的關係,前進三步便要滑退一步。前麵有兩座土堆。土堆前麵供有土器和花朵。土器中盛滿了雨水。供養的山百合也已經枯萎了。當孫左衛門告訴晴信這兒便是那年輕女士的墓地時,他的膝乾不知不覺地跪了下來。墓碑上寫著妙法薄光信女。晴信向阿穀合掌祭拜。失去阿穀的打擊,遠超過他出征小縣的收獲。阿穀對他是一往情深,從不反悔。當晚又下起雨來,晴信跪在阿穀的麵前一動也不動。山縣孫左衛門怕他累倒,拿了一張寬板凳來給他坐。但晴信卻一直不肯穿上蓑衣。石和甚三郎和塩津與兵衛立在兩旁,眼看著晴信的哀痛。他們心想他的父親根本不把人命當作一回事,濫殺無辜;而晴信則為了心愛的情人而悲傷灑淚,這表示他具有愛心,懂得尊重人性和生命的意義。他們能體會剛剛登上甲斐領主的位置,但同時又馬上在最心愛的女人麵前淋雨下跪的悲哀。石和甚三郎和塩津與兵衛不禁對晴信的元配三條氏感到憤怒。晴信整晚守在阿穀的墳前。到了早上,雨已經停了,但來了一陣濃霧。晴信離開墓地時,全身早已濕透。雖然山縣孫左衛門勸他休息一下,但他搖頭拒絕。到了早上才聽到晴信來到溫泉鄉的倉科莊的人們都前來問候。倉科三郎左衛門帶著源九郎和重兵衛兄弟來,向他說:“恭喜打勝了小縣的戰役……”雖然山縣孫左衛門向他使了一個眼色,但已經來不及。晴信接受倉科黨人的一一問候之後,對三郎左衛門說他的身體看來很硬朗;又對源九郎和重兵衛說他們上次的馬術表演非常的精采刺激。晴信的心情在一夜之間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表現出驚人的鎮定。他把對阿穀的追悼之情,深深地埋在心裡,在他的臉上已看不出一絲的憂鬱神情。吃過早餐,古府中派來一匹快馬,帶來了板垣信方的傳信。“諏訪侯和小笠原侯的聯軍已經越過國境,侵入甲斐。兵馬總數約有三千,似乎有攻打韮崎的跡象。板垣信方和其他諸將已經進發。希望主公能儘早回到城館。”快馬上的人由於一路顛簸,氣喘如牛。但為了要把這個消息迅速而正確地傳達給晴信,因此他說話時聲音高低不一。“要我儘快回到城館,這可能是信方說錯話了。不過,可見信方相當的驚慌。他應該叫我儘快趕到韮崎才對。”晴信自言自語般地說。然後,他又提高嗓音:“告訴信方,我將率領自己的直屬將士以及百騎倉科黨的精兵,深入敵陣,把諏訪侯和小笠原侯的腦袋砍下來。同時告訴信方要謹慎用兵,等我回來。”傳令的大室太郎兵衛以驚訝的神情聽晴信的吩咐,似乎在懷疑晴信說的話是否當真。大室太郎兵衛離去後,晴信立即從寬板凳上站起來,對倉科三郎左衛門說:“事情的經過你已經聽到了。現在就把你的孫子源九郎和重兵衛交給我。”“這是倉科黨的光榮。但不知可有我效勞的地方?”“我命你守護倉科莊的馬匹。如果有需要你的時候,我會派人來迎接你。”三郎左衛門露出不平的表情,沒有回答晴信。山縣孫左衛門將一把手扇交給晴信,說這就是寺裡保管的年輕女子所留下來的遺物。晴信將扇子打開,充分表現出深厚的懷念之情。上麵有風林火山四個字及晴信的署名。記得那時阿穀請求晴信替她在扇子上寫些字畫,晴信答應替她寫一首詩,阿穀卻說她要風林火山四個字。這四個字並沒有特殊的意義,隻是她深知晴信對這四個字情有獨鐘。晴信的眼睛被這四個字吸引住了。“要像風一般地去襲擊敵人。”晴信騎在馬背上說。他以為這是阿穀給他的啟示。他想如果阿穀在世,在這種場合,她也會把扇子交給晴信,囑咐他儘快趕到韮崎;然而,隻有他知道,雖然她口裡叫他快點走,但她絕不會忘記在離彆之前和他擁吻,阿穀不僅才華出眾,同時也是一位韻味十足的女人。“我們要像風一般地去襲擊敵人。”說完,晴信在晨霧中騎著馬,沿著笛吹川谿穀一口氣地馳下山去。馬隊陸續跟在晴信的後麵,沿著笛吹川而綿延著。不久,這一行隊伍到達甲府盆地而開始縮短,到躑躅崎城館時,已集了一團。快馬從晴信的隊伍旁邊跑過來,負責傳令的武士下馬跪在晴信的馬前,說:“諏訪侯和小笠原侯的三千聯軍已越過國境,侵入長阪,正在民家放火。鎌田五郎和飯富兵部所率領的軍隊已經快抵擋不住敵人的兵力,鎌田五郎退到箕輪;飯富兵部則退到柳澤的高地。板垣信方的本隊在牧原、和田、打越一線布好了陣勢,準備抵擋敵人的攻擊。”傳令的武士一口氣把話說完。“知道了。你立刻回報板垣信方,要他召集附近的百姓二千名,每十名豎立一麵蓆旗,並在口袋準備一些小石頭,集中在信濃公路的祖母石及穴山一帶;同時,告訴他在這些百姓集合好以前,要設法引開敵人。我會在百姓集合好以前到達那裡。”晴信交待完後,囑咐石和甚三郎說他要小睡一個小時,不準任何人來打擾他。晴信在草叢躺下不久,即傳來輕輕的打鼾。石和甚三郎和塩津與兵衛命令倉科黨的武士們暫時休養片刻。雖然躑躅崎城館已近在眼前,但晴信卻沒有回城館,而在路旁小睡。他的麵容顯得疲憊不堪。大約一小時後,晴信站著吃躑躅崎城館送來的飯團,隨即上馬。當晴信一行人來到韮崎時,前後來了兩匹快馬。其中一位報告持蓆旗的百姓已陸續集合;另一位則說敵軍在鎌田五郎和飯富兵部的陣營留下一部份的軍隊,其餘的軍隊似乎有沿著信濃公路,一舉攻下韮崎的跡象。“告訴信方,在我到達之前,要設法抵擋敵人的前進。”快馬陸續離去。日色已高,晴信的軍隊來到了板垣信方的本營。在沿途的信濃公路上有成群結隊的百姓手上持著蓆旗。“集合這麼多百姓有甚麼用意呢?”看到晴信,信方開口便問。“先把百姓們布置在能夠俯視信濃公路的山坡兩旁,然後信方你的本隊沿著公路撤退。當敵軍向你的本隊追趕過來時,便叫百姓開始投石。敵人必定會輕視這些百姓和這些石頭而繼續攻過來。這時百姓們便撤回兩側的山區。”“然後由埋伏在兩旁山間的我方軍隊夾攻是嗎?”信方問。“不!這是庸將的做法。當百姓開始撤退時,敵軍一定會如你剛才所說,提防有埋伏而不敢輕易前進,會在原地停下。那兒是兩側山坡必經的道路,亦即甲斐的咽喉。倘若敵軍通過此地,韮崎便會淪陷,不久就會威脅到古府中九九藏書的安危。換句話說,敵人一定要通過那裡,我方卻絕不可讓敵人通過。等把敵人引誘到這裡的時候,我會率領倉科黨的百騎兵馬,一氣嗬成地突破敵人的陣營。屆時,信方你可以從後支援;逃竄的敵兵則由鎌田五郎和飯富兵部來收拾。”晴信的作戰計劃一一地付諸實行。百姓的隊伍在敵前投擲石彈,使敵軍負傷累累。不過,與其說是讓敵人負傷,不如說是激怒敵人。當危險逼近時,百姓一麵投石,一麵撤退。百姓撤退之後,諏訪和小笠原的聯軍派出哨探打聽前麵的情況,一麵小心埋伏,一麵攻進牧原。晴信在山丘上看到敵人的主力已經通過牧原,於是向倉科黨的百騎兵馬說:“我想再見識一次倉科黨的絕活青梅之舞。敵人是諏訪和小笠原的聯軍,雖然人數很多,但彼此缺乏協調。我們要給敵人來個迎麵痛擊。不需要任何戰策,隻要向敵人臉刺下去。不過,不必深入敵陣。”當晴信持槍向前奔去的時候,倉科黨的百騎武士也形成一團跟隨在後。隊伍一口氣跑過信濃公路,轉眼又來到山丘的頂上。和田和牧原的村落一覽無遺。晴信在此擺好了衝鋒的隊形。當諏訪和小笠原的聯軍看到從正在逃離的百姓中,突然冒出百騎左右的兵馬時,似乎感到非常的驚訝。然而,他們看到整齊的馬隊排列在山上,並沒有采取行動,以為背後可能有甚麼陰謀,因此便停止行進,仰望山丘。“要如風一般疾速地襲擊敵人,要如風一樣……”晴信在頭上揮動阿穀的手扇而大聲地說。他將馬頭轉向山丘下麵,直奔而去。晴信心想阿穀也一定看到了他的英勇行動。即使阿穀已經離開人寰,但她留下的手扇卻正指揮著武田的軍隊。晴信把對阿穀死亡的悲痛,化為戰場上的鬥誌。要忘記阿穀隻有打仗;而打仗就必定要獲勝。倉科源九郎策馬來到晴信的右邊,但即刻又超越晴信,向前奔去。在他左側的倉科重兵衛臉上充滿了殺氣。重兵衛也立刻超前而去。百騎馬隊形成了一道活動的牆壁一般,直向敵人的陣營衝去。晴信看到敵軍驚愕的表情,他用槍刺向敵人。從此陷入一場混亂。他雖然說過不要深入敵陣,但自己卻早已深入其中。敵人出乎意料地脆弱,受到以晴信領先的倉科黨的槍隊迎麵痛擊,小笠原的軍隊早已招架不住地潰散而逃。對小笠原而言,這是一場受諏訪托付的戰爭,是受雇於人,因此當晴信率領的衝鋒隊迎麵而來,他們也毫無留戀地撤兵。然而,諏訪軍卻不肯輕易地撤兵;但在小笠原軍想撤退的情況下,自然就在陣營中引起了混戰。板垣信方的本隊發出呐喊而攻過來時,諏訪和小笠原的軍隊已喪失了戰爭的意誌。勝負很快地決定。晴信彷佛隔岸觀火一般,在疾速撤兵之後,遙望著敵軍縱放的火焰。“主公表現果然不同凡響。”板垣信方說。“主公到底不愧為武田的繼承人。”甘利虎泰也感動地流淚說。然而,晴信並未聽見他們說的話,在浩瀚的蒼穹下,隻覺得孤獨異常。這種心情是彆人無法了解的。塩津與兵衛接過晴信那支染滿鮮血的槍。石和甚三郎將懷中的白色手帕遞給晴信揩拭臉上的汗珠。晴信無心地揩汗。揩完額上的汗水後,卻無法揩到鎧甲下方的汗水,這使他感到非常的不舒服。“是否要先回城館?”信方問。“回去。”晴信隻說了一句。他覺得風雨帶著涼意。雖然是陰天,但在夏天的季節裡,風中卻有寒冷的感覺,這可能是因為發燒的關係。他心想可能是昨晚整夜在阿穀的墓地淋了雨,受了風寒罷。他又從自己的發燒聯想到阿穀熱烘烘的體溫。她的皮膚一向很熱,那會不會是因肺癆而引起的呢?即使如此,他仍渴望能再感受到阿穀的體溫。二十一歲的甲斐領主晴信,在馬上緊握著阿穀留下的手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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