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無情的權謀(1 / 1)

息夫人 曹雁雁 2575 字 22天前

“三哥,幸虧你奔赴及時!”杵臼很是興奮,回想剛才陳佗忽然發狂,不免有些後怕。“也虧你在蔡國斡旋,”子林擦乾刃上血跡,小心翼翼把狄英的刀收好,將杵臼抉起來,“心懷仇恨,又要阿諛奉承,杵臼,你受委屈了。”“相較於父王、長兄和牢獄受罪的二哥,這點苦算什麼。”杵臼起身,命親信把陳佗屍體扔進燃燒的馬車裡焚燒。“死者已矣,何苦戮其屍使之不得安眠於地下?”子林皺眉,並不讚同弟弟焚屍的行為。“殺我父兄者何須忍讓!三哥,逆賊近身侍從暫被困在蔡國,想那蔡侯精明至極,斷不會保我父兄到底,那班凶徒遲早返回宛丘。事不宜遲,莫若我們連夜回都穩定情勢,以免前功儘棄!”子林對於都中的一切,並不在意。他殺陳佗,不過是想為父兄報仇,也免於手足被他人殘殺。他現在惦念著的是蘊廬的愛人狄英,之前不敢承諾是不知生死,現在已經平安,他要回蘊廬。杵臼見子林不答,著急嚷起來:“三哥,你為何猶豫?你切莫忘記二哥還在地牢,長兄的族人都還在外受苦,陳完那小子要是知道陳佗已死,定然會先殺了二哥的。三哥,你我族人,性命攸關啊!”子林被杵臼一勸,清醒過來,生死未卜的人太多,無辜的人更多。如讓杵臼一人對付陳完,不知宛丘會死多少人。狄英是堅強女子,又有高強武藝,蘊廬在那麼偏僻的地方,應該沒有問題吧。想到此,子林也顧不得許多,隻好策馬揚鞭,隨杵臼連夜趕回都中。深夜的宛丘格外寧靜,陳完在書房裡靜靜研究先賢留下的遺著,興致一起竟忘了睡眠。一陣冷風襲來吹滅了燈火,月光灑在桌前,燈芯氤氳出的煙圈越發顯得妖嬈。老實說,他不太喜歡當什麼太子,每天都要麵對他從未麵對過的繁瑣事情。但人沒有權利選擇出身,若有一個野心勃勃的父王注定身不由己。他隻是很不理解為什麼明明一個有抱負的人,卻偏偏會一入花澤就不能自拔?難道人性之劣,竟不可克製掌控?難道理性與良知竟可為色欲泯滅?陳完愛極了現在這樣的時刻,沒有紛爭,沒有怨恨,沒有人前紛擾的吹捧與簇擁,沒有背後的無儘算計。他情願這樣住在桃林中的蘆館,一輩子撫著琴,看著書簡,對著自己的心,與明月訴衷腸。想著想著,陳完自嘲地笑了,起身關窗卻猛打了一個噴嚏。一口冷氣侵入周身竟使他顫抖不已,寒毛倒豎的恐懼頓時攫住了心魂。原來,風吹開了門扉,難怪這樣冷。陳完轉身想把門扉關上,一陣嘈雜聲傳來,他還沒有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就見許久不謀麵的子躍舉著火把帶著人衝進來包圍了蘆館。陳完在他有生之年,第一次感受到這樣濃烈的殺氣。而此刻子躍雖不言語,但眼眸中的仇恨比夜空下的火把還要灼人。“二哥,你何時出獄了?看來,父王總算想通了!”陳完雖有疑惑,但此刻隻為子躍的出獄而高興,他怎麼會想到父親已經焚燒成一塊黑炭。“來人,拿下這個逆賊!”子躍毫不理會,叫衛兵蜂擁而上把陳完反剪雙手捆起來。“且慢,二哥,陳完有何過錯?”突如其來的變化讓陳完警惕起來,“即便有錯,我身為太子,不見王令,爾等怎敢無禮?”“哈哈哈哈,還惦記你的太子之位?不妨告訴你,你那該死的父親已經燒成了一具焦炭!”子躍殘酷丟下真相。“你們把我父王怎麼……難道,難道你們謀逆了?”陳完掙紮著,不知如何麵對事實。“謀逆?”子躍被激怒了,“謀逆的是你父親!他殺我父王和長兄取而代之,將我長兄族人驅逐於山野!陳佗狗賊欠下的孽債罄竹難書,我在牢裡過那天昏地暗的日子,為的就是等待報仇雪恨,今日總算得償所願!”陳完痛苦地閉上眼睛,他了解父親不甘心,聽到了些許傳聞,也依稀覺得父親上位有些蹊蹺,可是他從未想過父親會殘忍地用雙手殺死親人,若子躍所言非虛,今日之報應實屬意料之中。陳完不再掙紮,冷靜勸道:“父債子償,天經地義,禍首有罪,族人無罪。陳完向來敬重幾位哥哥,還請恕我族人,以免陳氐陷入無儘血光之災。”“你這話對牢房牆壁說去吧!帶走!”子躍不會憐憫陳完,他隻信斬草要除根。宛丘內宮,燈火通明,衛兵重重把守,陳佗手下的一乾親信與近臣皆束手就擒,在大堂內等待發落。子躍、子林、杵臼在偏殿,被一班謀士老臣包圍著。這群等著分羹的人為了今日的殺戮,也煞費苦心。“臣以為,公子躍年長且能忍辱,當繼為新君。”公子躍的幕僚自然力挺子躍。“公子躍雖年長,但此次討逆,公子杵臼出謀劃策,與蔡聯手,臣以為論功行賞,公子杵臼應記頭功。”公子躍的心腹不甘示弱。“逆賊陳佗之所以能篡位謀奪,皆因其無德無形。想我陳國,遵禮有序,公子林能為保全大計忍辱負重,甘為庶人,屈居鄉野,不為名利所動,非有德之人無所為。且公子林素來品性佳,兄友弟恭,國人嘉也,陳國之侯當如斯。”司寇冉酉雖不是子林的幕僚,但從這一役中看出了三兄弟品性之差距。他在朝堂三十年,世事洞明:陳佗雖好淫,卻有大誌;子躍雖勇,卻無外伐之誌;杵臼雖智卻無德;子林反而成了佼佼者。“各位大人,子林伐陳佗,隻因惦念父兄之仇,並不曾想國之安危,子林短視至此,實不宜為一國之主,請諸位另擇高明。”子林不想參與權勢鬥爭。子躍是個實在人,見二弟推辭,也忙推辭自己並保舉子林為君。杵臼一向精明,見狀也出麵推辭幾番,他很清楚,無論長幼嫡庶,他都離擔當一國之主比較遠,怎麼樣也得做個姿態。三兄弟推來讓去,天色也將明。陳桓公在世之時,最擔心太子免有不測,所以把兵權平均分配給這三兄弟,以示製衡,然而太子免倒下了,勢均力敵的爭奪就很難控製。就在各個心腹為主子爭吵不休之時,宮使來報:“報,在宛丘城外約三十裡有一馬隊遙遙而來,似是陳佗近軍。”三兄弟和群臣都明白,陳佗的近軍雖人數不多,卻驍勇善戰,若是趁此大亂強攻,難保宮內人心安定。而且他們都有過關城令,要進入內城十分便利。“諸位大人,如不速速定下新君,恐大局難定。大殿的亂臣若是知有援軍,難保不垂死掙紮。”太史明倉乃陳桓公時的老臣,在眾臣間有著極高威信。“大人有何良策?但願不偏不倚才好!”杵臼身邊的近臣元良緊握著刀柄,半帶威脅地挑釁道。“元良,不可放肆!”杵臼出言嗬斥,勒令元良噤聲,並向明倉致歉。明倉受到威脅,卻也毫不畏懼:“陳佗之亂,起於意氣難平。今日之事若沒有個公正定奪,明倉恐忠心護主的諸位將來不服,我陳國必再起事端”這一班披著忠心外衣,心內攥緊名利的臣僚死穴被點中,一句話也言說不得。子林焦急宮內形式,拱手求明倉定奪:“還請太史賜教!”子林此言讓明倉吃了一驚,明倉故作鎮定道:“上古領首舉賢避親,堯禪位於舜,舜禪位於禹,今三位公子平分秋色,何不效仿先賢輪番主事呢?”幕僚們聽到這個建議,覺得有機可乘,又爭執不休。明倉撚須,冷眼旁觀這群雞飛狗跳的小人,待到吵鬨停止,才慢慢說道:“三位公子正當盛年,必然是無法待謝世之後繼任,但總不該將遺憾帶到暮年。莫若如每位公子都在位十年,到時再以政績判決,相信國人心中必有結果。如此,怨者無怨,憾者無憾。”冉酉聽罷,心內一歎:這主意聽著無懈可擊,實際不算高明啊,王室的爭奪向來少不了殺伐,在勢均力敵的態勢下做出輪流執政的決策,其實是緩得了一時,緩不了一世。可眼下如何呢?叛賊的援兵就在城外,宛丘之內,不知還有多少牆頭草,如果繼續爭執,隻怕反遭敵手。想到此,子林下了決心,屈膝向子躍跪拜:“明倉大人忠心可鑒,臣弟願輔佐王兄,肝腦塗地,在所不辭!”子林突如其來的決定震得杵臼臉色慘白,這個子林,竟……杵臼壓下憤恨,不情願地擠出微笑,跪拜子躍:“臣弟亦願受王兄驅馳,百死無懼!”子躍興奮不已,榮登寶座,史稱陳厲公。他立刻命杵臼帶中軍去城門口埋伏,隻待叛軍一進都城便火速拿下。天空的魚肚白尚沒有清晰,更夫踉蹌走在宛丘城道上,心不在焉地打過四更。忽然,一陣旋風襲來,疾疾的馬蹄聲要震碎更夫的耳膜,更夫回頭一瞧,原來是中軍馬隊!隨風舞動的披風像是漂浮的烏雲,更夫還沒來得及揉亮眼睛,廝殺聲便響起,一顆沾滿鮮血的頭顱滾到腳邊。更夫起初沒細看,用腳一扒拉,嚇得甩掉打更物什,腳底生風去逃命。杵臼揮舞著長戟,將王位失去的懊惱儘情發泄在與之對抗的叛軍身上,帶著五百精兵圍剿負隅頑抗的三十來人。杵臼殺紅了眼,全然不顧坐騎上的叛軍死去多時,隻瘋狂地刺向屍體,宣泄著不滿,直到力氣殆儘。“主公,事已至此,還是回宮複命,靜觀其變吧!”元良勸道。杵臼眉頭緊鎖,半晌才緩過心神,命人割下叛軍首領首級,回宮內複命去了。子躍端坐於殿中,之前的忐忑與謙讓消失徹底。現在,他是新君,陳國的一切都由他做主。麵對堂下跪著的陳完,子躍如何肯放過:“來人,將這一眾逆臣賊子斬首!陳完暴屍三日,其族人男丁無論長幼,一律殉葬!女眷充軍變賣為奴,永不許回都!”杵臼聽著滿堂人群的淒厲哭喊,心裡的壓抑總算減輕,獲得不少快感。陳完垂下眼瞼,也不求饒,清冽的淚水無聲地滑落。子林看著尤為不忍,陳佗孽債已用命償,何必傷及無辜,於是道:“且慢!大王,臣弟以為逆臣當誅,但陳完不可殺!”“這是何故?”子躍蹙眉,新上任,也不得不先聽子林把話說完。“陳完尚未成年,雖有太子之名卻無太子之實,想來其父行狀,他知曉甚少。且陳完恭儉謙和,曉義知禮,享有清譽,若重責至此,恐國人有所怨言!”子林惜才,不想陳完就這樣死去。“大夫所言差矣!”杵臼麵無表情,看也不看子林一眼,反駁道,“你我雖是兄弟,亦是朝臣,不該顧及私情而不輔佐國主。有其父必有其子,殺父之仇不共戴天,今日若縱他,便是縱虎歸山,你如何能保他將來無反心?”陳完聽著杵臼的話語,冷笑不理,反倒淒切地勸慰子林:“謝三哥為我求情,父債子償,陳完已無求生之意。”子林再次勸諫:“王兄,即便陳完有罪,其族人何罪之有?陳佗奪位之時,尚未對吾等族人趕儘殺絕——”“大膽子林,你豈可將新王與逆賊相比!”杵臼打斷申辯,搶白道,“你今日這般保全陳完,莫非與之為同黨,對王兄心懷不軌?”子林全沒料到杵臼能說出這番薄情寡義話,不可置信地盯著杵臼,一字一句反駁道:“季弟,在你心內,哥哥就是這般不堪?”又看子躍麵無表情,不作任何正麵答話,悲從心起:“王兄,你若是信了,子林還有何話可說?”冉酉看著心焦,趁杵臼還要多嘴之際搶占先機,假意怒斥子林:“大夫委實有些莽撞!遙想文公當年對你們兄弟幾個哪一個不是百般疼愛?大夫怎可質疑手足情誼!若老臣沒記錯,昔年陳完便是文公最疼惜的孫兒!今日陳佗之罪已然不可恕,不如就讓陳完死個慘烈,到地下向先祖去辯駁吧!”明倉見冉酉搬出陳文公,知道其意在保住陳完與子林,於是也接話說道:“老臣掌管太史業已數年,常感念先君們辛勞。陳國今日之榮,無一不是仰賴先祖福澤庇佑。臣嘗聞,逆於祖先之子孫必為先祖棄,以吾王之仁心,想來必不會悖於九泉之下的文公。”明倉的表態使得朝臣中保陳完的人都出來請命,子躍縱然想一意孤行,卻也不能太過,隻能就坡下驢:“太史大人苦心一片,替寡人周全祖孫天倫。但陳完死罪可免,活罪難饒。著,陳完廢太子封號,監禁十月,永不錄用,族人城防勞役三年。大夫子林,殿前失言,監禁三月,禁足一年,非詔不見。”太史明倉以年邁為由,請辭回歸故裡,獲準。子林聽罷大王發落,心裡的石頭總算落地,但是對於曾經信任的弟弟杵臼卻有了很深的隔膜,兄弟情誼自此再不複往日。夜半時分,明倉正欲收拾行囊,欲天明離開是非之地,元良卻帶著重金悄悄來謝。“大人一路多保重,主公陪大王宴飲,不便過來相送。”元良將包袱放在桌上,隨即又曖昧地說道,“在下倒是羨慕先生,能衣錦還鄉,儘享清福,不知元良何時才能有這等的福分。”明倉將包袱拿在手裡掂了掂,輕蔑一笑,話中有話地說道:“大人跟在杵臼大夫近前是知曉他脾性的,與虎謀皮滋味如何,其人自知。煩老弟轉告,明倉已儘力而為,各自珍重。”元良臉紅一陣白一陣,看明倉神色嚴肅,不像是什麼戲謔之言,遂退了出去。明倉眉頭深鎖,似乎是有怎麼解也解不了的愁。他喚來家奴家眷們,看著所有人都集中後,嚴肅地吩咐道:“即刻起,大家速速出城各自返鄉,物什家件統統都不許帶,想要活命,就必然要舍棄這些死物。”然後喚來子嗣,輕輕說道:“你帶著至親們前走,我隨後趕上你們,萬一沒有追上,記住一條:離開宛丘,明倉後世子孫皆不準入仕陳國,就當這是老夫最後遺言。”他交代完,一個人揣上龜殼,悄悄去了牢房。子林見到明倉來,很是高興。然而不等問詢,明倉卻徑自替他卜筮開來。明倉看完卦象,開門見山道:“敢問公子,西南山野可有遺珠?”“遺珠?”突兀的問題使子林不知如何回答,思忖半天才想起,明倉所指是不是狄英之事,不免驚訝不已,“大人如何知曉?”“卦象所指,據實相告而已。如若真有遺珠,請公子一定善待。此子不凡,日後定有所作為。天機泄露至此,不敢多言,告辭!”明倉匆匆收起龜殼,抱拳施禮後一陣風似的離開了。他知道,再不走隻怕永遠走不了。明倉拚老命跨上馬,趁著城門關閉之前追趕家人去了。明倉的來去匆匆攪得子林的心湖再無寧靜,頭頂的那一方窄窗,可窺燦爛繁星,無儘的思念蔓延開來。遺珠?狄英,這段時間太忙了,你是不是身懷有孕,過得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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