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石張叔列傳第四十三(1 / 1)

史記 司馬遷 5056 字 22天前

萬石君名奮,其父趙人也,姓石氏。趙亡,徙居溫。高祖東擊項籍,過河內,時奮年十五,為小吏,侍高祖。高祖與語(語:談話。),愛其恭敬(恭敬:恭敬謹慎。),問曰:“若何有(若:你。)?”對曰:“奮獨有母,不幸失明。家貧。有姊,能鼓琴(鼓琴:彈琴。)。”高祖曰:“若能從我乎?”曰:“願儘力。”於是高祖召其姊為美人(美人:妃嬪的稱號。),以奮為中涓,受書謁(受書謁:受理進獻的文書和謁見之事。),徙其家長安中戚裡(中戚裡:漢代京城中外戚居住的地方。),以姊為美人故也。其官至孝文時(孝文:即孝文帝。),積功勞至大中大夫。無文學(文學:當時稱通六經知禮樂的人為“文學之士”,這裡指儒術。),恭謹無與比。文帝時,東陽侯張相如為太子太傅,免。選可為傅者,皆推奮,奮為太子太傅。及孝景即位,以為九卿;迫近(迫近:靠近,離著近。),憚之(憚:畏懼。),徙奮為諸侯相(相:丞相。)。奮長子建,次子甲(甲:史失其名,故以甲名之,猶如今天之“某”。下“乙”同此。),次子乙,次子慶,皆以馴行孝謹,官皆至二千石。於是景帝曰:“石君及四子皆二千石,人臣尊寵乃集其門。”號奮為萬石君。孝景帝季年(季年:晚年。),萬石君以上大夫祿歸老於家,以歲時為朝臣(歲時:指年節。歲:年。時:四時,四季。),過宮門闕(宮門闕:皇宮的門樓。),萬石君必下車趨(趨:疾行。),見路馬必式焉(路馬:通“輅馬”,天子所乘之馬,此指天子的車駕。式:通“軾”,車前的橫木。古人伏在車前橫木上表示敬意。)。子孫為小吏,來歸謁,萬石君必朝服見之(朝服:上朝穿的禮服。),不名(不名:不稱呼名字。)。子孫有過失,不譙讓(譙讓:譴責。),為便坐,對案不食。然後諸子相責,因長老肉袒固謝罪(肉袒:裸露上體表示請罪。),改之,乃許。子孫勝冠者在側(勝冠:指男子成年可以加冠。),雖燕居必冠(燕居:退朝而處,閒居。),申申如也(申申如也:莊重平和的樣子。)。童仆如也(如也:謹慎恭敬的樣子。),唯謹。上時賜食於家,必稽首俯伏而食之(稽首:古時跪拜禮,一說跪拜時叩頭至地,並稍做停留。一說叩頭至手不觸地。),如在上前。其執喪,哀戚甚悼。子孫遵教,亦如之。萬石君以孝謹聞乎郡國,雖齊魯諸儒質行,皆自以為不及也。九九藏書建元二年(建元二年:前141年。建元,漢武帝的第一個年號。),郎中令王臧以文學獲罪。皇太後以為儒者文多質少(皇太後:指竇太後。),今萬石君家不言而躬行,乃以長子建為郎中令,少子慶為內史(少子:最小的兒子。)。建老白首,萬石君尚無恙(恙:疾病。)。建為郎中令,每五日洗沐歸謁親(五日洗沐:漢製,官吏五天休假一天以沐浴。),入子舍(子舍:小房。),竊問侍者,取親中裙廁牏(中裙:內衣。廁牏:舊注說法不一,王先謙《漢書補注》:“廁訓為側,牏當作‘窬(yú,魚)’”。廁牏,指旁室門牆邊的水溝。),身自浣滌,複與侍者,不敢令萬石君知,以為常。建為郎中令,事有可言,屏人恣言(屏人:此指退避他人。屏,退避。恣言:縱情地說。),極切(切:峻急。);至廷見,如不能言者。是以上乃親尊禮之(尊禮:尊重禮遇。)。萬石君徙居陵裡。內史慶醉歸,入外門不下車(外門:裡門。)。萬石君聞之,不食。慶恐,肉袒請罪,不許。舉宗及兄建肉袒(舉宗:全族人。),萬石君讓曰:“內史貴人,入閭裡(閭裡:鄉裡。),裡中長老皆走匿,而內史坐車中自如(自如:依然故我,保持原樣。),固當!”乃謝罷慶(謝:吩咐。)。慶及諸子弟入裡門,趨至家。萬石君以元朔五年中卒(元朔五年:前124年。元朔,漢武帝的年號。)。長子郎中令建哭泣哀思,扶杖乃能行。歲餘,建亦死。諸子孫鹹孝(鹹:都。),然建最甚,甚於萬石君。建為郎中令,書奏事,事下,建讀之,曰:“誤書(誤書:寫錯了。)!‘馬’者與尾當五(‘馬’者與尾當五:當時通行的隸書“馬”字下部有五筆,像馬的四足和尾的形狀。),今乃四,不足一。上譴死矣!”甚惶恐。其為謹慎,雖他皆如是。萬石君少子慶為太仆,禦出(禦:駕車。),上問車中幾馬,慶以策數馬畢(策:馬鞭。),舉手曰:“六馬。”慶於諸子中最為簡易矣(簡易:簡略粗疏。),然猶如此。為齊相,舉齊國皆慕其家行,不言而齊國大治(治:安定。),為立石相祠。元狩元年(元狩元年:前122年。元狩,漢武帝的年號。),上立太子,選群臣可為傅者,慶自沛守為太子太傅,七歲遷為禦史大夫(遷:升遷。)。九_九_藏_書_網元鼎五年秋(元鼎五年:前112年。元鼎,漢武帝的年號。),丞相有罪(丞相:趙周。),罷。製詔禦史(製詔:帝王發布的命令。):“萬石君先帝尊之,子孫孝,其以禦史大夫慶為丞相,封為牧丘侯。”是時漢方南誅兩越(兩越:南越、東越。越:古代生活我國南方的民族名稱。),東擊朝鮮(朝鮮:古代國名。),北逐匈奴(匈奴:生活在我國北方的古代遊牧民族的名稱。),西伐大宛(大宛(yuān,冤):古代西域國名。),中國多事。天子巡狩海內(巡狩:帝王離開國都在境內視察。),修上古神祠,封禪(封禪:到名山祭祀天地。封:在泰山築壇祭天,報天之功。禪:在泰山下梁父山辟場祭地,報地之功。),興禮樂。公家用少,桑弧羊等致利,王溫舒之屬峻法,兒寬等推文學至九卿(推:推尊。),更進用事(更:交替。用事:當政。),事不關決於丞相,丞相醇謹而已。在位九歲,無能有所匡言(匡言:糾正錯失的言論。)。嘗欲請治上近臣所忠、卿鹹宣罪,不能服,反受其過,贖罪。元封四年中(元封四年:前107年。元封,漢武帝的年號。),關東流民二百萬口,無名數者四十萬(名數:指戶籍。),公卿議欲請徙流民於邊以適之(適:繁體字作“適”,通“謫”,謫罰。)。上以為丞相老謹,不能與其議(與:參與。),乃賜丞相告歸,而案禦史大夫以下議為請者(案:通“按”,查辦。)。丞相慚不任職,乃上書曰:“慶幸得待罪丞相,罷駕無以輔治(罷:通“疲”,疲勞,疲鈍。駑:劣馬,指才能低劣。),城郭倉庫空虛,民多流亡,罪當伏斧質(斧質:古代殺人的刑具,也作“斧”“鐵”。斧:斬人用。質:作砧板用。),上不忍致法(致法:交給法官審理。)。願歸丞相侯印,乞骸骨歸,避賢者路。”天子曰:“倉廩既空,民貧流亡,而君欲請徙之,搖蕩不安,動危之,而辭位,君欲安歸難乎(難:責難。)?”以書讓慶,慶甚慚,遂複視事(視事:治事,任職。)。慶文深審謹(文深:指思慮周密。審謹:審慎拘謹。),然無他大略(大略:遠大謀略,高明見解。),為百姓言。後三歲餘,太初二年中,丞相慶卒,諡為恬侯。慶中子德,慶愛用之,上以德為嗣(嗣:繼承人。),代侯。後為太常,坐法當死,贖免為庶人。慶方為丞相,諸子孫為吏更至二千石者十三人。及慶死後,稍以罪去(稍:逐漸。),孝謹益衰矣。建陵侯衛綰者,代大陵人也。綰以戲車為郎(戲車:指在車上表演與車有關的遊戲,猶如今天雜技中的車技。),事文帝,功次遷為中郎將(次:次第,順序。),醇謹無他。孝景為太子時,召上左右飲,而綰稱病不行(稱病:假托生病。)。文帝且崩時,屬孝景曰(屬:通“囑”,囑咐。):“綰長者,善遇之。”及文帝崩,景帝立,歲餘不噍嗬綰(噍嗬:申斥。噍,通“譙”。),綰日以謹力。景帝幸上林(幸:指帝王駕臨。),詔中郎將參乘(參乘:陪乘。),還而問曰:“君知所以得參乘乎?”綰曰:“臣從車士幸得以功次遷為中郎將,不自知也。”上問曰:“吾為太子時召君,君不肯來,何也?”對曰:“死罪,實病!”上賜之劍。綰曰:“先帝賜臣劍凡六,劍不敢奉詔(劍不敢奉詔:不敢奉詔接受賞賜的劍。)。”上曰:“劍,人之所施易(施易:送人、交換。施:送。易:交換。),獨至今乎?”綰曰:“具在。”上使取六劍,劍尚盛(盛:指劍裝在劍鞘中。),未嘗服也(服:用。)。郎官有譴,常蒙其罪,不與他將爭;有功,常讓他將。上以為廉,忠實無他腸,乃拜綰為河間王太傅。吳楚反,詔綰為將,將河閒兵擊吳楚有功,拜為中尉。三歲,以軍功,孝景前六年中封綰為建陵侯(孝景前六年:即“孝景前元六年”,前151年。)。其明年,上廢太子(廢太子:廢黜太子。太子,劉榮,景帝長子,栗姬所生。),誅栗卿之屬(栗卿:太子的舅父。)。上以為綰長者,不忍,乃賜綰告歸,而使郅都治捕栗氏(治捕:審理逮捕。)。既已,上立膠東王為太子(膠東王:即劉徹,景帝中子,曾封膠東王。),召綰,拜為太子太傅。久之,遷為禦史大夫。五歲,代桃侯舍為丞相(舍:即劉舍。),朝奏事如職所奏。然自初官以至丞相,終無可言。天子以為敦厚,可相少主(相:輔佐。),尊寵之,賞賜甚多。為丞相三歲,景帝崩,武帝立。建元年中,丞相以景帝疾時諸官囚多坐不辜者(官囚:官署囚禁的人。),而君不任職(不任職:不勝任職務。),免之。其後綰卒,子信代。坐酎金失侯。塞侯直不疑者,南陽人也。為郎,事文帝。其同舍有告歸(同舍:同居一處房舍。告歸:請假歸鄉。),誤持同舍郎金去,已而金主覺,妄意不疑(妄意:胡亂猜疑。),不疑謝有之(謝有之:道歉並承認有這樣的事。謝:道歉。),買金償。而告歸者來而歸金,而前郎亡金者大慚,以此稱為長者。文帝稱舉(稱舉:稱讚、提拔。),稍遷至太中大夫。朝廷見,人或毀曰(毀:讒毀、詆毀。):“不疑狀貌甚美,然獨無奈其善盜嫂何也(盜嫂:與嫂私通。)!”不疑聞,曰:“我乃無兄。”然終不自明也(自明:自辯。)。吳楚反時,不疑以二千石將兵擊之。景帝後元年(景帝後元年:前143年。),拜為禦史大夫。天子修吳楚時功(修:修飾、整治,這裡有總結的意思。),乃封不疑為塞侯。武帝建元年中,與丞相綰俱以過免。不疑學《老子》言(《老子》:書名,又稱《道德經》,相傳為老子所著,道家的經典著作。)。其所臨(臨:統管、治理。),為官如故,唯恐人知其為吏跡也。不好立名稱(立名稱:樹立名聲。),稱為長者。不疑卒,子相如代。孫望,坐酎金失侯。郎中令周文者,名仁,其先故任城人也(故:原來。)。以醫見。景帝為太子時,拜為舍人,積功稍遷,孝文帝時至太中大夫。景帝初即位,拜仁為郎中令。仁為人陰重不泄(陰重:深隱持重。),常衣敝補衣溺褲(溺褲:能吸附尿液的內褲。),期為不潔清(期:故意。),以是得幸。景帝入臥內(臥內:臥室。),於後宮秘戲(秘:隱秘,不能公開的。),仁常在旁。至景帝崩,仁尚為郎中令,終無所言。上時問人,仁曰:“上自察之。”然亦無所毀。以此景帝再自幸其家。家徙陽陵。上所賜甚多,然常讓(讓:推讓。),不敢受也。諸侯群臣賂遺,終無所受。武帝立,以為先帝臣,重之(重:器重,尊重。)。仁乃病免,以二千石祿歸老,子孫鹹至大官矣。禦史大夫張叔者,名歐,安丘侯說之庶子也(庶子:妾所生的兒子。)。孝文時以治刑名言事太子(治:研究。刑名:戰國時法家的一派,強調循名責實,以申不害為代表。)。然歐雖治刑名家,其人長者。景帝時尊重,常為九卿。至武帝元朔四年(元朔四年:前125年。),韓安國免,詔拜歐為禦史大夫。自歐為吏,未嘗言案人(案人:查辦人。案,通“按”,查辦。),專以誠長者處官。官屬以為長者,亦不敢大欺。上具獄事(具:備辦。),有可卻(卻:退。),卻之;不可者,不得已,為涕泣麵對而封之。其愛人如此。老病篤(病篤:病重。),請免。於是天子亦策罷,以上大夫祿歸老於家。家於陽陵。子孫鹹至大官矣。太史公曰:仲尼有言曰“君子欲訥於言而敏於行(訥:言語遲鈍。敏:敏捷。這句話出自《論語·裡仁》。)”,其萬石、建陵、張叔之謂邪?是以其教不肅而成(肅:峻急。),不嚴而治(嚴:嚴厲。)。塞侯微巧,而周文處((,產):同“諂”,用卑順的態度奉承人。),君子譏之,為其近於佞也(佞:花言巧語。)。然斯可謂篤行君子矣!此文是一篇合傳。共記萬石君石奮、石建、石慶一家及衛綰、直不疑、周仁、張歐等人的事跡。萬石君一家不學無術,謹小慎微,虛偽矯飾,無恥可笑之至。其他的一些人,直不疑的買金償亡虛偽做作已不儘人情,周仁的“處諂”已“近於佞”,就是衛綰也隻是“醇謹無他”所長,張叔也不過是“專以誠長者處官”的無能之輩。他們儘管在事業上都一無建樹,在耍弄權術上卻算得獨樹一幟各有千秋,他們的個人品質可指摘處更多。這些人物顯然全是作者要否定批判的。作者心目中的文臣武將應該都是“出萬死不顧一生之計,赴公家之難”(司馬遷《報任安書》)的人。可是,這裡的人物幾乎全是憑借諂媚機巧滿足個人私欲之徒。這樣一些唯唯諾諾的人物,其實是封建專製政治的產物,最高統治者需要的是奴才,而不是人才。於是,此輩才得以“脫穎而出”青雲直上,而像作者那樣的人隻能抱負落空,才乾無從施展。作者正是基於對當時封建專製政治有這種深刻的理解,才寫了這篇文章,使文章具有猛烈的抨擊和尖銳的嘲諷之意。此文在寫作上,最成功之處是嘲諷藝術的運用。作者在對這些醜類進行揭露時,往往在不動聲色的描述中,暗寓對他們的輕蔑。如寫石奮“必朝服見”子孫,“上時賜食於家,必稽首俯伏而食之,如在上前”,貌似一本正經,恭敬無比,實際作者卻嘲笑了他的迂腐。石建作郎中令時,“事有可言,屏人恣言,極切;至廷見,如不能言者”,兩相對比,他的虛偽就暴露無遺。石慶“以策數馬畢,舉手曰:‘六馬。’”,這一細節的描寫使其小心拘謹的神態躍然紙上。每讀至這些地方,會令人忍俊不禁啞然失笑。自然這些也歸功於作品細節描寫的生動逼真。文中寫作的重點是萬石君一家,可作者又寫了衛綰等人,這多少有些物以類聚的烘托渲染的作用,使這些醜類集體曝光,更能顯出他們的醜陋的嘴臉。萬石君名奮,他的父親是趙國人,姓石。趙國滅亡後,遷居到溫縣。高祖東進攻打項羽,途經河內郡,當時石奮年紀隻有十五歲,做小官吏,侍奉高祖。高祖和他談話,喜愛他恭敬謹慎的態度,問他說:“你家中有些什麼人?”回答說:“我家中隻有母親,不幸眼睛已失明。家中很貧窮。還有個姐姐,會彈琴。”高祖又說:“你能跟隨我嗎?”回答說:“願竭儘全力侍奉。”於是,高祖召他的姐姐入宮做了美人,讓石奮做中涓,受理大臣進獻的文書和謁見之事,他的家遷徙到長安的中戚裡,這是因他的姐姐做了美人的緣故。他的官職到文帝時累積功勞升至太中大夫。他不通儒術,可是恭敬謹慎無人可比。文帝時,東陽侯張相如做太子太傅,後被免職。文帝選擇可以做太傅的人,大家都推舉石奮,石奮做了太子太傅。等到景帝即位,使他官居九卿之位;因他過於恭敬謹慎而接近自己,景帝也畏懼他,調他做了諸侯丞相。他的長子石建,二子石甲,三子石乙,四子石慶,都因為性情順馴,對長輩孝敬,辦事謹慎,官位做到二千石,於是景帝說:“石君和四個兒子都官至二千石,做為人臣的尊貴榮耀竟然集中在他們一家。”就稱呼石奮為萬石君。景帝末年,萬石君享受上大夫的俸祿告老回家,在朝廷舉行盛大典禮朝令時,他都作為大臣來參加。經過皇宮門樓時,萬石君一定要下車急走,表示恭敬,見到皇帝的車駕一定要手扶在車軾上表示致意。他的子孫輩做小吏,回家看望他,萬石君也一定要穿上朝服接見他們,不直呼他們的名字。子孫中有人犯了過錯,他不責斥他們,而是坐到側旁的座位上,對著餐桌不肯吃飯。這樣以後其他的子孫們就紛紛責備那個有錯誤的人,再通過族中長輩求情,本人裸露上身表示認錯,並表示堅決改正,才答允他們的請求。已成年的子孫在身邊時,既使是閒居在家,他也一定要穿戴整齊,顯示出嚴肅整齊的樣子。他的仆人也都非常恭敬,特彆謹慎。皇帝有時賞賜食物送到他家,必定叩頭跪拜之後才彎腰低頭去吃,如在皇帝麵前一樣。他辦理喪事時,非常悲哀傷悼。子孫後代遵從他的教誨,也像他那樣去做。萬石君一家因孝順謹慎聞名於各郡縣和各諸侯國,即使齊魯二地品行樸實的儒生們,也都認為自己不如他們。建元二年(前141),郎中令王臧因為推崇儒學獲罪。皇太後認為儒生言語大多文飾浮誇而不夠樸實,現在萬石君一家不善誇誇其談而能身體力行,就讓萬石君的大兒子石建做了郎中令,小兒子石慶做了內史。石建年老發白,萬石君身體還能健康無病。石建做了郎中令,每五天休假一天,回家拜見父親時,先是進入侍者的小屋,私下向侍者詢問父親情況,拿走他的內衣去門外水溝親自洗滌,再交給侍者,不敢讓父親知道,而且經常如此。石建做郎中令時,有事要向皇帝諫說,能避開他人時就暢所欲言,說得峻急;及至朝廷謁見時,裝出不善說話的樣子。因此皇帝就對他親自表示尊敬和禮遇。萬石君遷居到陵裡。擔任內史的兒子石慶酒醉歸來,進入裡門時沒有下車。萬石君聽到這件事後不肯吃飯。石慶恐懼,袒露上身請求恕罪,萬石君仍不允許。全族的人和哥哥石建也袒露上身請求恕罪,萬石君才責備說:“內史是尊貴的人,進入裡門時,裡中的父老都急忙回避他,而內史坐在車中依然故我,不知約束自己,本是應該的嘛!”說完就喝令石慶走開。從此以後,石慶和石家的弟兄們進入裡門時,都下車快步走回家。萬石君在武帝元朔五年(前124)去世。大兒子郎中令石建因悲哀思念而痛哭,以致手扶拐杖才能走路,過了一年多,石建也死了。萬石君的子孫們都很孝順,然而石建最突出,超過了萬石君。石建做郎中令時,一次書寫奏章,奏章批複下來,石建再讀時,非常驚恐地說道“寫錯了!‘馬’字下麵的四點和下曲的馬尾應該五筆,現在才寫四筆,少了一筆,皇帝會責怪我,我該死啊!”可見他為人的謹慎,即使對待其他的事也都像這樣。萬石君的小兒子石慶做太仆,為皇帝駕車外出,皇帝問駕車的馬有幾匹,石慶用馬鞭一一點數馬匹後,才舉手示意說:“六匹。”石慶在幾個兒子中算是最簡略疏粗的了,然而尚且如此小心謹慎。石慶做齊國的國相,齊國上下都敬慕他們的家風,所以不用發布政令齊國就非常安定,人們就為石慶立了“石相祠”。武帝元狩元年(前122),皇帝確立太子,從群臣中挑選能夠做太子老師的人,石慶從沛太守任上調為太子太傅,過了七年升任禦史大夫。武帝元鼎五年(前112)秋,丞相趙周有罪被罷官。皇帝發下詔書給禦史大夫:“先帝很敬重萬石君,他們的子孫都很孝順,命令禦史大夫石慶擔任丞相,封為牧丘侯。”這時,漢朝正在南方誅討南越,東越,在東方攻打朝鮮,在北方追逐匈奴,在西方征伐大宛,國家正值多事之時。加上皇帝巡視全國各地,修複上古的神廟,到泰山祭天,到梁父祭地,大興禮樂。國家財政發生困難,皇帝就讓桑弘羊等謀取財利,王溫舒等實行苛峻的法律,使兒(ní,泥)寬等推尊儒學,他們都官至九卿,交替升遷當政,朝中大事不取決於丞相,丞相隻是一味忠厚謹慎罷了。丞相在位九年,不能有任何匡正時局糾諫錯誤的言論,他曾想要懲治皇帝的近臣所忠,九卿鹹宣的罪過,不僅不能使他們服罪,反而遭受了懲處,以米粟入官才得免罪。漢武帝元封四年(前107),關東百姓有兩百萬人流離失所,沒有戶籍的有四十萬人,公卿大臣商議請求皇帝遷徙流民到邊疆去,以此來懲罰他們。皇帝認為丞相年老謹慎,不可能參與這種商議,就讓他請假回家,而查辦禦史大夫以下商議提出這種請求的官吏。丞相因不能勝任職務而愧疚,就上書給皇帝說:“我石慶承蒙寵幸得以位居丞相,可是自己才能低劣不能輔佐陛下治理國家,以致城郊倉庫空虛,百姓多流離失所,罪該處死,皇帝不忍心依法處治我,我願歸還丞相和侯爵的印信,請求告老還鄉,給賢能的人讓位。”皇帝說:“糧倉已經空虛,百姓貧困流離失所,而你卻要請求遷徙他們,社會已經動蕩不安了,社會的動蕩使國家發生危機,在這種時候你卻想辭去職位,你要把責難歸結到誰身上呢?”用詔書責備石慶,石慶非常慚愧,才又重新處理政事。石慶為人思慮細密,處事審慎拘謹,卻沒有什麼高明的見解及為百姓說話的表現。從此又過了三年多,在太初二年(前103),丞相石慶去世,賜諡號為恬侯。石慶的次子名德,石慶喜愛器重他,皇帝讓石德做石慶的繼承人,承襲侯爵的爵位。後來做到了太常。因為觸犯法律判處死刑,納米粟入官贖罪後成了平民。石慶做丞相時,他的子孫中從小吏升到兩千石職位的有十三人。等到石慶死後逐漸因不同罪名而被免職,孝順謹慎的家風也更加衰落了。建陵侯衛綰,是代郡大陵人。衛綰靠在車上表演雜技而做了侍衛皇帝的郎官,侍奉文帝,由於不斷立功依次升遷為中郎將,除了忠厚謹慎一無所長。景帝做太子時,他請皇帝身邊的近臣飲宴,而衛綰借口生病不肯去。文帝臨死時囑咐景帝說:“衛綰是年高望重的人,你要好好對待他。”等到文帝死去,景帝即位,景帝一年多沒責斥過衛綰,衛綰隻是一天比一天更謹慎地儘責。景帝有一次駕臨上林苑,命令中郎將衛綰和自己共乘一輛車,回來後問衛綰:“知道你為什麼能和我同乘一車嗎?”衛綰說:“我從一個小小的車士幸運地因立功逐漸升為中郎將,我自己不知道這是什麼緣故。”景帝又問:“我做太子時召請你參加宴飲,你不肯來,為什麼呢?”回答說:“臣該死,那時實在生病了!”景帝賜給他一把劍。衛綰說:“先皇帝曾經賜給我總共六把劍,我不敢再接受陛下的賞賜。”景帝說:“劍是人們所喜愛之物,往往用來送人或交換他物,難道你能保存到現在嗎?”衛綰說:“全都還在。”皇帝派人去取那六把劍,寶劍完好地在劍套中,不曾使用過。中郎將屬下的郎官犯了錯誤,衛綰常常代他們受過,不和其他的人去爭辯;有了功勞,常常謙讓給他人。皇帝認為他品行方正,對自己忠誠沒有雜念,就任命他做了河間王劉德的太傅。吳楚七國之亂時,皇帝任命衛綰做了將軍,率領河間王的軍隊攻打吳楚叛軍有功,任命他做了中尉。過了三年,因為戰功,在景帝前元六年(前151)受封為建陵侯。第二年,景帝廢黜栗太子劉榮,殺了太子的舅父等人。景帝認為衛綰是忠厚的人,不忍心讓他治理這件大案,就賜他休假回家。而讓郅都逮捕審理栗氏族人。處理完這件案子,景帝任命膠東王劉徹做了太子,征召衛綰做太子太傅。又過較長時候,升遷為禦史大夫。過了五年,代替桃侯劉舍做了丞相,在朝廷上隻奏報職份內的事情。然而從他最初做官起直到他位列丞相,終究沒有什麼可稱道或指責之處。皇帝認為他敦厚,可以輔佐少主,對他很尊重寵愛,賞賜的東西很多。衛綰做丞相三年,景帝死,武帝即位。建元年間,因景帝臥病時,各官署的許多囚犯多是無辜受冤屈的人,他身為丞相,未能儘職儘責,被免去丞相官職。後來衛綰去世,兒子衛信承襲了建陵侯的爵位。後來因為上酎金不合規定而失去爵位。塞侯直不疑是南陽人。他做郎官侍奉文帝。與他同住一室的人請假探家,誤拿走他人的金子而去,過了些時候,金子的主人才發覺,就胡亂猜疑直不疑,直不疑向他道歉並承認了這件事,買金子償還他。等到請假探家的人回來歸還了金子,使那個先前丟失金子的人極為慚愧,因此人們稱直不疑是個忠厚的人。文帝也稱讚提拔了他,逐漸升至太中大夫。一次上朝廷見時,有人讒毀他說:“直不疑相貌很美,然而惟獨沒有辦法處置他喜歡和嫂子私通的事啊!”直不疑聽說後,說:“我是沒有兄長的。”說過後他終究不再做其他辯解。吳楚七國之亂時,直不疑以二千石的官職率兵攻打叛軍。景帝後元年(143前),任命他做了禦史大夫。景帝總結平定吳楚叛亂人的功勞時,封直不疑為塞侯。武帝建元年間,和丞相衛綰都因過失免去官職。直不疑學習老子的學說。他治理每個地方時,擔任官職都因循前任所為,唯恐人們知道他做官的事跡。他不喜歡樹立自己的名聲,被人稱為長者。直不疑去世,兒子相如承襲侯爵之位。到孫子望時,由於進獻酎金不合要求而失去侯爵之位。郎中令周文,名仁,他的祖先原是任城人。憑借醫術謁見天子。景帝做太子時,任命他做舍人,累積功勞逐漸提升,文帝時官至太中大夫。景帝剛繼位,就任命周仁做了郎中令。周仁為人深隱持重不泄露彆人的話語,常常穿著破舊綴有補丁的衣服和能夠吸附尿液的內褲,故意去做不潔淨的事,使妃嬪不願接近因此得到景帝寵愛。景帝進入寢宮和妃嬪淫褻戲耍時,周仁常在旁邊。景帝死時,周仁還在做郎中令,可他始終無所進言。皇帝有時詢問彆人的情況,周仁總是說:“皇上親自考察他吧。”然後也沒有講彆人的什麼壞話。因此景帝曾經一再駕臨他的家,他家後來遷徙到陽陵。皇帝賞賜的東西很多,他卻常常推讓,不敢接受。諸侯百官贈送的東西,他始終沒有接受。漢武帝即位,認為他是先帝的大臣而尊重他。周仁因病免職朝廷讓他享受每年二千石的俸祿返鄉養老,他的子孫都做到了大官。禦史大夫張叔名歐,是安丘侯張說的庶子。文帝時以研究法家學說侍奉太子。儘管張歐研究法家學說,他卻是個忠厚長者。景帝時很受尊重,常常位居九卿之列。到了武帝元朔四年(前125),韓安國被免職,皇帝任命張歐做了禦史大夫。自從張歐做官以來,沒有說過懲辦人,專門以誠懇忠厚的態度做官。部屬都認為他是忠厚的長者,也不敢過分地欺騙他。皇上把準備審理的案件交給他,有能夠退回重審的就退回;不能退回重審的,因事不得已,就流淚而哭,親自看著封好文書。他愛彆人就是如此。後來他年老病重,請求免去官職。天子也就頒布詔書,準許他的請求,按照上大夫的俸祿讓他回鄉養老。他住在陽陵。他的子孫都做到了大官。太史公說:孔子曾經有過這樣一句話:“君子要言語遲鈍而做事敏捷”,這句話說的是萬石君、建陵侯和張叔吧!因此他們做事不峻急卻能使事情成功,措施不嚴厲而能使社會安定。塞侯直不疑過於巧詐,而周文失於卑恭諂媚,君子譏諷他們,因為他們形近諂佞。但他們也可算是行為敦厚的君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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