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文君坐在探望室裡等著秦守出來的時候,一航已經飛去大洋彼岸的那個國度去對學業精益求精了。其實按照留學申請上的日期,一航早就該走了,但最近發生了這麼多事他實在放不下木文君,硬是給往後拖了兩個月。那一晚之後,木文君像是什麼都想通了似的,或者說果斷的死心了,開始好吃好喝好生活,每天規律的去上班,臉上的笑容也變多了。前兩天木文君特平靜把一航送到了飛機場,然後對著因為剛剛開始真正的甜蜜同居生活就要短暫分離而滿臉不爽的某帥哥說:你丫要想養得起我就要賺很多錢,要想賺很多錢就得好好學習,不能像秦某人那樣不走正道,否則下場你也看得見,不信抬頭看,蒼天饒過誰……好了好了,快點上飛機吧,早去早回,等著你早點給我出去賺錢呢……一航被他說得繃不住臉,笑道:我怎麼總覺著你把我當免費青壯勞力呢?木文君點頭說對對,你終於發現了,其實壓榨免費勞動力一向是我的樂趣。一航瞅準左右人漸多的當口摟著木文君就是一個告彆的法式深吻,然後直起腰舔著嘴唇說被你壓榨我心甘情願,不過賣身契我可不簽短期的,要簽就簽包身工,這輩子你得負責到底。木文君在眾目睽睽下滿臉通紅,捂著嘴一腳把一航踹進了檢票口,雄赳赳氣昂昂的就在周圍各色各樣的炯炯目光下逃竄了……送走一航,木文君就開始緊鑼密鼓的籌劃探監的事。出乎木文君意料,秦守當老師當得相當成功。出了這麼大的事,當他提出要探監的時候竟然有好幾個如今混得出人頭地或者本來就很子弟的大學同學答應幫忙。大部分人對秦某人這場飛來橫禍的態度都是“很可惜,很遺憾”,如果秦守這時再對馬上將被嘣了的事揮揮手發表個“無可奉告”的感想,那中國經典外交辭令就齊活了。那個曾經在同學會上請來秦大牛人的跑銷售的小子拽著電話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跟木文君控訴,說秦教授多麼驚世駭俗多麼博學多識多麼曠古絕今多麼聰慧睿智一牛人,就要這麼英年早逝了,天妒英才啊天妒英才……一從大學起就崇拜秦守崇拜得兩眼泛粉的女生拍著桌子痛罵!說老天就他媽沒長眼,這麼多長相汙染社會的黑道流氓滿地跑他不抓,這麼多肥頭大耳地中海啤酒肚的貪官汙吏他不抓,偏偏抓我們玉樹臨風千年一遇橫跨黑白兩道智慧與相貌都超A+的秦哥哥!這麼國色天香傾國傾城的絕世尤物你說他們怎麼狠得了心怎麼下得去手!!聽得木文君身上直發抖心裡直發虛……探望室裡陽光充足。木文君忽然就想,這樣的設計莫非是為了讓那些囚犯推開接待室門的時候,從心理到生理都產生對希望和光明的向往?事實證明,這樣的設計在麵前的男人身上體現不出什麼效果。秦守坐在對麵,憔悴不堪。木文君第一次相信了哪怕是社會主義國家的監獄,那也不是人呆的地方!木文君看著男人原本英俊的臉現在隻剩凹下去的兩頰,突出來的顴骨;看著他滿臉頹唐胡子拉茬;看著他一向飄逸乾淨的頭發現在粘作一縷一縷上麵甚至有隱隱的血跡;看著他衣領袖口間眼角拳頭上縱橫交錯的傷口;看著他一向裹著世界一流名牌的身子現在微微蜷縮在破爛的藍布工作裝裡……這些木文君都忍得住,但是在看到他那雙布滿血絲卻像從前一樣有點寵溺有點憐惜地望著自己的眼睛時,卻再也忍不住了!抓著桌邊的指甲幾乎嵌進木製桌麵裡!酸澀的情緒噴薄而出,怎麼也收不住……木文君紅著眼圈咬牙說:“我一定把你弄出去!”看到木文君紅著眼繃著淚的那一瞬間,秦守幾乎想伸出手去摸摸他柔軟蓬鬆的頭發然後溫柔的誇他一句:乖,沒有哭出來,你做得很好。可是這絲柔軟的情緒隻在眼底波動了一下,他就收回了目光,那臉色冷的就像一個陌生人。秦守往椅子上一靠,很是嘲諷的說:“弄出去乾嘛?我現在沒錢沒權,養不起你。”木文君眼中閃過一瞬間的驚訝,隨即了然的看著他:“不用裝出這幅自暴自棄的樣子,一點都不像你。”男人神色不變,換了個坐姿,冷笑:“不像我?什麼樣像我?你了解我什麼?自暴自棄?不是我自暴自棄,而是老天已經放棄我了!實話告訴你,現在能把我從這裡弄出去的,隻有兩個。一是死神,一是劫獄的。你想做哪個?”木文君依舊看著他,那樣的眼神才是真正的凝視。無視他的目光,男人冷哼一聲挑了挑眉,“你以為劫獄了就完事了?成不成功且不說,接下來怎麼辦?沒完沒了的追捕,沒完沒了的流竄,好像老鼠一樣永遠不敢光明正大的走在陽光下,下半輩子剩下的隻有驚弓之鳥的恐懼和苟且偷生的屈辱。你覺得因為某些人的臨時起意我就得麵臨這樣的人生,我會感激那個人還是會親手滅了他?”木文君不作聲,眼神越過他,停在後麵那片白的刺眼的牆壁上,那上麵貼著鮮紅的宋體標語: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從”字已經很斑駁了,看上去更像個“不”字。木文君緩緩開口,聲音幽幽的,仿佛壓抑著莫名的情緒般有點不正常的低沉:“秦守,你知道麼……行刑的那天,他們會給你準備很多紙巾,因為一般人這時往往會痛哭流涕。他們會在你褲子上墊上尿布,因為很多人會因為行刑前的崩潰而失禁。他們會在你嘴裡塞上塑膠棒,因為通電時如果因為渾身顫抖而咬斷了舌頭的話,會有很多血濺出來。你死的時候全身的體液都會失禁,麵孔扭曲,手腳發出焦糊的氣味……那種味道會讓你永生難忘——當然,這時你已經死了,毫無尊嚴的。”男人嚴肅了臉色,默默地盯著桌子。木文君收回目光,換了另一個話題。“《乞力馬紮羅山的雪》……大三的時候你規定我必須的五十本英文名著之一。”木文君想起曾經的大學生活,那是一段溫暖的可以令人不自覺地微笑的時光,木文君嘴角微微勾起來,抬頭看著秦守,後者沒有任何反應,“現在的你就像是在死前詛咒一切的Harry,不是因為真的怨恨,隻是不想對這個世界有任何留戀,也不讓任何人對你有留戀。”男人的發絲輕輕抖動了一下,隨即輕哼,“不,我不是Harry,但你是Helen,已經被厭倦卻不自知的女人。”木文君笑了,“你錯了,我不是Helen。我是那隻豹子,明知希望渺茫依舊不放棄攀爬,哪怕皮開肉綻,哪怕萬劫不複,寧願力竭死在山顛,也不要卑微懦弱的躺在山腳!”木文君的聲音依舊不大,最後一句話卻鏗鏘有力的令人精神為之一振!木文君的眼睛總是像蒙著霧一樣遮遮掩掩,而當他們清亮直接的望向你時,你會發現那是最美麗最堅強的一雙眼睛,讓人避無可避。二人無話。木文君離開的時候已經下定了決心,甚至暗自想好了實施的具體步驟。走在陽光下的腳步異常的輕快!而同時從另一個門被獄警帶回“單號”的秦守,步履平穩的走在空空的走廊裡,已經卸下了剛才偽裝的那副厭世的嘴臉,那凜然的神色銳利的眼神加上全身上下散發出的戾氣讓旁邊的小獄警目瞪口呆。秦守走了一會兒,忽然停下來,轉過身,居高臨下地盯著小獄警,慢慢咧開嘴:“我要看書……《乞力馬紮羅山的雪》,海明威的,最好是英文版。”小獄警被他的氣魄鎮住,呆愣了一會兒,才點頭道:“好,可以……隻要監獄圖書館有……啊,沒關係,死刑犯的要求一定會滿足的,實在不行我可以去給你買一本。”秦守瞟他一眼,“你去買?自己掏腰包?”小獄警一臉奉獻精神的點頭。秦守不屑的哼了一聲:“笨蛋,這種事情當然要公費報銷吧?”……某人呆滯的愣在了原地……秦守恨鐵不成鋼的搖搖頭自己往回走,“唉……果然都比不上小君……”乞力馬紮羅山,海拔19710英尺,長年積雪。據說它是非洲最高的一座山。馬基人稱西高峰為“鄂阿奇-鄂阿伊”,意為上帝的廟殿。在西高峰的近旁,有一具已經風乾凍僵的豹子屍體。豹子到這樣高寒的地方來尋找什麼,沒有人作過解釋。也許它是來尋找生存的,也可以說是尋找死亡。乞力馬紮羅山作為非洲最高峰,美麗和殘酷融為一體,也象征了生存和死亡的唇齒相依。它可以被看作天堂和地獄的兩端,生存和死亡的界點,兩種對立的事情竟然有著如此神秘的聯係。而選擇乞力馬紮羅山作為自己最後的棲息地的Harry,在行將死去之時,仍然深深的愛著。不過不是眼前的Helen,卻是昔日的thia……小獄警把那本墨綠色封皮印著簡潔優美的銀色英文名字的薄薄小書從鐵欄的間隙遞給秦守,感歎:“你是我見過的第一個在行刑前一個星期還能靜下心來看書的死囚呢……呃,那個,這本書我申請到公費報銷了……”小獄警有點不好意思地說。秦守接過書,仿佛撫摸著愛人一樣讓手指在書名上緩緩滑過,細心感受那微微凸起的美麗文字……小獄警忽然覺得在這光線昏暗的監獄小隔間裡,堅硬的木板床上,這形容憔悴的男人一瞬間仿佛在發光!雖然很可笑,但他當時的確這麼覺得……如果智慧和永恒的愛會發光,也許就是這種感覺吧?“為什麼要看這本書?”小獄警聽到自己多此一舉的一臉尊敬地問一個囚犯。男人勾起嘴角,露出那種平時的有點傲慢有點優雅的微笑,聲音裡帶著愉悅:“為了耐下心來等待我的愛人啊……My forever……thia……”而某位thia此時正滿身大汗的歪著脖子用肩膀和耳朵夾住手機,一手拽著旅行箱,一手掏出機票遞給檢票的美麗小姐。那上麵印著的目的地是剛花了大把銀子從Angel那裡打聽到的。“喂?Mongo?是我,木文君,我要去你那兒打擾一陣子!上次說你認識芝加哥的所有街頭黑幫是真的吧?”“June?真的是你嗎?歡迎歡迎啊!芝加哥的大門永遠為你敞開!身為威風凜凜八方來朝一地頭蛇,老子一定要帶你去見識見識什麼才叫美國黑幫啊!你一乖小孩還沒見過這號人物呢吧?到時候不要嚇哭啊哈哈哈哈……對了,你啥時候來啊?”“現在!”“咦……哎?”“這位先生,飛機要起飛了,請您關掉手機。”無論是中國還是美國,無論是B市還是芝加哥,無論是監獄還是乞力馬紮羅,海拔一萬公尺之上,天天天藍……藍天之上,是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