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1 / 1)

邵亦峰也沒有說要帶她去哪裡,她已經好些年沒有回過國,回來後又忙得要命,現在去很多地方都是似是而非,因為變化實太大了。車子駛入南池子,在這一個普通的四合院門前停下,邵亦峰讓卓男下了車,領著她走了進去,這是一個很普通的四合院,處處體現著普通老北京人生活的痕跡。這個院子收拾得很乾淨,空氣裡彌漫著一股草藥的香味。四合院的主人是一位上了年紀的老人,雖然年歲頗大,可是精神卻是很好,穿一雙納底的布鞋,白衣黑褲,頭發已經花白,步伐卻是蒼勁有力。看了邵亦峰十分和藹,邵亦峰對這位老人亦是十分尊重,恭敬的叫他餘老先生。卓男心裡暗暗納悶,能按邵亦峰如此敬畏的人並不多,可見應該不是一般人,心裡還想著邵亦峰帶她到這裡不知道是要做什麼。“餘老先生,請您幫我這個朋友號個脈,就是我以前跟您提過的那個胃不太好的朋友。”那位餘老先生看了卓男一眼,沒有說什麼,轉身便往屋裡走了。邵亦峰連忙拉了卓男跟了進去,待那位老先生坐定了,邵亦峰才讓卓男伸出手去。“你的胃主要是失於調養,寒氣太重,連帶著脾虛。可是你偏偏肝氣鬱結,化不開,心火肝火旺盛。身體氣血兩虧,現在年輕,看不出大毛病,可是時間長了,就容易出大事。你是不是時常胃疼,冒酸水?”卓男點了點頭,看著餘老先生等他繼續說。“你這個胃疼的毛病一半是因為你脾胃虛寒,一半是因為你精神太過緊張的原因。年紀輕輕,不要有這麼重的心事。”卓男沒有說什麼,隻是略低了頭,倒是邵亦峰十分關切的問道:“那要怎麼辦才會好。”餘老先生看了他一眼,說:“我寫這個方子,熬好了,每天早晚按時喝。記住一定要用砂罐熬到火候,不要一次熬很多,不要放冰箱,也不要用微波爐熱。這個藥隻能幫你緩解一下,胃這個東西主要還是靠養,好好吃飯比什麼都強。”邵亦峰把那方子收好了,十分恭敬的向那位老先生道了謝,才帶著卓男離開。在車上,卓男問他要那個方子,邵亦峰隻是說:“你住的那個地方跟酒店似的,拿什麼熬藥。?”卓男聽他這樣一說,也就不再出聲了,車裡的溫度合適,又放著她喜歡的音樂,不知不覺,卓男就盹著了。邵亦峰安靜的開著車,也不知開了多久,突然轉過頭來看了一眼沉睡中的卓男,心裡隻覺得湧起一陣莫明的情緒。他將車找個地方停住了,伸出手撫上她的麵孔。卓男仿佛知道一般,輕輕皺了皺眉頭,卻並沒有醒。邵亦峰撫摸著她耳朵後麵的那條傷疤。那疤痕其實已經好得差不多了,隻餘一條粉粉的痕跡。卓男在美國頭兩年的日子過得很苦,她不肯花邵輝的錢,到處找事情做。起初的時候,沒有經驗,隻能做一些端盤子,送報紙的工作。這條傷痕便是在打工的過程中留下的紀念,一般冬天的時候,大家都不願意送報紙,因為天氣實在太過寒冷。卓男便接下這個工作,因為雖然辛苦,但薪水也著實不錯。她每天在圖書館待到閉館的時間,然後回宿舍睡覺,早上五點起來跑步兼送報紙。冬日的清晨,空氣都讓人覺得冰涼刺骨,哈出一陣陣的白氣,牙齒會上下打架,發出咯咯的聲音。這些卓男並不害怕,隻是她沒有想到會遇上搶劫,用刀子抵著她的脖子動脈,逼她交出身上的錢。卓男當時滿心裡想的都是這些錢是一個月的生活費,無論無何也不能丟失,竟然生出了莫大的勇氣,與那個歹徒搏鬥,後來錢還是被搶走了,耳朵後側也被劃出長長的口子,若不是剛好有人經過上前幫助她,還不知道會有什麼不堪設想的後果。卓男當時並不覺得疼,隻是想著那丟了錢,眼淚嘩嘩掉下來。後來,再想起這件事情來,她才覺得後怕,很感歎自己那時因為一個月的生活費竟然如此無知無畏。大二下學期的時候,她開始為教授工作,又教孟皓說中文,日子才終於一天一天的好起來。隻是這道傷疤一直留在了她的身上。大約是感覺到彆人的碰觸,卓男縮了縮脖子,慢慢的睜開了眼睛,看見邵亦峰,正要著急坐起來,卻被邵亦峰按住,說:“彆動,我看看,這就是錢被搶了那次留下的吧。”卓男一怔,這件事情她沒有跟人提起過,除了室友以外,沒有其他的人知道,何況是還在國內的邵亦峰,不禁問道:“你怎麼知道的?”邵亦峰沒回答她的問題,隻是說:“這樣倔,吃那樣多的苦,說你傻還真沒說錯。”那樣感歎心疼的語氣,卓男從來沒有聽見過,邵亦峰每次見到她都似十分不耐,一下子突然變了態度,竟讓卓男心裡生出一種局促和不安來。“其實沒什麼,要是不經過這些事,我還不知道自己也能吃得了這些苦,還好,那刀不是劃在臉上,否則就真傻了,要真毀了容,那時哪有錢去整回來啊。”卓男說到那裡,又像是生出幾分感觸,頓了一下,接著說道:“難怪古人說,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西方人也說每一道烏雲都有金邊,當初是吃了點苦頭,不過現在都好了,已經沒事了。”邵亦峰隻是笑了笑,溫和的撫了撫她的傷痕,他的手在那傷痕上停留了一會。突然,他低下頭去,輕輕的吻住那道傷痕。卓男怔在那裡,邵亦峰的雙唇十分柔軟,帶著溫暖的氣息還有香煙的味道,就這樣一絲一縷的透過那淺淺的傷痕滲透到卓男的心裡頭。卓男不知道邵亦峰到底是什麼用意,心裡湧起一陣慌亂,卻又覺得一陣悲愴,人隻是僵在那裡,喚了一聲:“哥。”邵亦峰抬起頭看住她,蒼白而美麗的臉,清澈的眼神的亦看著他,張著嘴似要說什麼卻到底什麼也沒有說。邵亦峰的目光如炬,就這樣靜靜的看著她,看了好一會,才對卓男說:“你一直都知道,我不是你的哥哥。”卓男聽了他的話,心裡更加慌亂起來,不知道如何是好。她習慣了那個嚴肅急躁、皺著眉頭的邵亦峰,而這樣一個沉靜溫和的邵亦峰是她並不知道的,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卓男的心因為邵亦峰的轉變變得有些紛亂起來,又隱隱的覺得有些害怕。卓男本來以為邵亦峰還要說什麼,邵亦峰卻隻是發動了汽車,說:“我帶你去吃飯吧。”卓男以為他會帶她去吃什麼山珍海味,結果卻是去了最普通的路邊酒店,很簡陋的門臉,卻是門庭若市,老北京涮羊肉,這家的味道最地道,出國以後,這個地方是卓男最懷念的幾個地方之一。他們和普通的客人一樣拿號等位,坐在門口的椅子上,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北京很多地方都變了,隻有這裡還是原來的樣子,連掛在門楣上的那塊招牌缺了個角也還是老樣子。端盤子的店員來回吆喝穿梭著,火鍋熱氣騰騰的水霧使空氣中顯現出一種氤氳的味道,酒杯碰撞的聲音,此起彼伏的交談聲,使得這一切看起來有一種平淡的溫馨。終於輪到了他們,看了菜譜,原來隔了這麼些年,連菜式都還是那麼幾道。等菜的間隙,卓男不禁感歎道:“都這麼些年了,這裡真是一點變化都沒有,生意卻還是這麼好。”“有些東西其實是永遠也不會變的,因為變了就不再是這個東西了。就像這個飯店一樣,這麼大名氣的金字招牌,老板想把它變成什麼樣都可以,可是一旦變了,那就再也沒有那種味道了。”卓男聽了他的話,想了想,也笑著點了點頭表示同意。邵亦峰點的菜全都是卓男愛吃的菜,她不相信這完全是巧合,心裡十分驚訝,但卻什麼也沒有說。“你剛考上大學那一年,我路過這裡,看到你和你同學一起在這裡吃飯。那天,你好像十分開心,吃得滿臉油汗,可是卻笑得歡天喜地。你到我們家一年多,我從來都沒見過你這麼高興的樣子。你那天紮個馬尾,穿一件白色的T恤衫,坐在那裡,跟你的同學說笑,不知道你同學說了什麼,你仰起頭哈哈大笑,我從來不知道,你還可以笑得這麼燦爛。”卓男其實已經記不太清有這件事情了,想了想,說:“大概是我拿到分數那一天吧,和同學一塊出來吃飯。那一天,我是真的很高興的,我父母不在以後,那一天是最高興的一天。沒想到偏偏被你看見了。”卓男說著也笑了一下,眼神有點飄忽,仿佛像是又想到那天的情形一樣。隔了一會,她才接著說道:“都那麼久了,你怎麼還記得那麼清楚?”邵亦峰沒說話,隻顧低頭吃著碗裡的肉,仿佛是至大的美味,吃得十分香甜。好一會,他才悶聲說了一句:“該記得的事情我都會一件一件刻在心裡頭,想忘也忘不了。”卓男當時並沒有特彆在意邵亦峰的話,這家店的涮羊肉是真的很好吃,他們兩個人連吃了兩盤,七七八八又吃了很多其它的菜,卓男坐起來,喝了口果汁,隻覺得十分滿足,舒服得幾乎想要歎息。邵亦峰開了車送她回家,隻叮囑了一句卓男晚上不要喝冰箱的涼水就走了。倒是卓男站在那裡看著邵亦峰的車消失不見,發了很久的呆,也不知道在想什麼。第二天一大早,卓男就聽到了敲門聲,門外的男人她並不認識,她隻是看著有些疑惑的問:“請問你找誰?”這個男人對卓男十分客氣,衣飾整潔,帶一副黑邊框的眼鏡,手裡提著兩個保溫桶,遞給卓男說道:“我叫陳毅兵,是邵局的秘書。這是邵局讓我給您送過來的藥,早上和晚上的,明天再送新的來。這份是早餐,白粥,裡麵配了六必居的醬菜。邵局今天上午有一個很重要的會,所以特地叮囑我送過來。”卓男怔在那裡,聽他一口一個邵局,幾乎沒明白過來,聽他說起送藥,才知道是邵亦峰,想起他昨天不肯把方子給她,還以為他是要做弄她,沒想到卻是親自熬了藥。心裡一時有些說不出是什麼感受,怔怔的從那個秘書手裡接過了藥,說了謝謝。那個秘書十分有禮,把話說完,便不再多話,對著卓男也並不打探,東西交給她了,便客氣的告辭轉身離開。藥還有點燙,可見是剛熬好不久,揭了蓋,藥香撲麵而來。卓男吹了吹,輕嘗了一口,並不是很苦,大約是以調養為主的藥。白粥熬得挺好,入口即化,滿口餘香,喝到肚中亦是暖融融的,卓男看著麵前兩個保溫桶,心裡說不出到底是什麼滋味,一時也覺得迷茫,不知道邵亦峰對她究竟是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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