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艘載滿阿納格溫人的船駛向了大陸,數千個克羅修斯人嚴陣以待。阿納格溫人真是勇敢,沒有一個表示要回頭撤回淹沒城的。他們握緊了長矛,祈禱自己有能耐活到最後。淹沒城裡,他們登上了船,一個阿納格溫人問艾瑟琳,大家日後是否還能見到她。“如果如願以償的話。”她回答。“要是我們死了呢?”那個阿納格溫人追問,其他人都心知肚明,死亡隻是一個時間問題,不是假設的問題。艾瑟琳一一親吻了他們的額頭,作為回答。和其他人一起打包物資的時候,艾瑟琳不斷琢磨著,這個決定是否正確。她沒吩咐這些勇敢的山底凶獸開展自殺性任務,他們卻自覺有必要這樣做。她向歐曼休斯和伊弗爽兜售的計劃,堪稱典型的人類想法,荒腔走板,全不靠譜,完全取決於犧牲大部分在幾百年前效忠於她的凶獸。歐曼休斯反駁:“怎麼能讓第一批同伴去送死,好讓我們登上山頂?不,不能這樣做。”艾瑟琳本來也想同意,但是一群山底凶獸主動向她和歐曼休斯請纓。就算她沒開口,他們也覺得她需要這樣做。“讓我們去吧,”他們請求道,“雖然您沒有要求,但是我們很樂意為您效勞。”她不知道是否要下更大力氣攔住他們。艾瑟琳注意到,特朗因和阿杜雷帶著三個金屬筒,就像潛水氧氣筒似的。見她露出疑惑的表情,阿杜雷回答:“以防萬一。”特朗因不敢正眼看她。阿杜雷和特朗因最近一下子變得相互友好起來,艾瑟琳對此心懷疑慮,雖然覺得他倆交好是好事,但是三人行總是令人困擾,似乎隻要其中兩人走得比較近,第三個人就一定會被排擠,哪怕隻有一點點。她覺得自己被排除在外了。說不定隻是自己胡思亂想而已,艾瑟琳告訴自己。隻要她做出選擇,兩個人都很樂意成為她的愛人。準備登上山頂界的阿納格溫人有二十名,包括歐曼休斯和伊弗爽,他們分彆登上了兩艘船。他們的體態如雕塑般優雅勻稱,使集合帶上了儀式般的隆重意味,仿佛一舉一動都經過行家的精心編排和完美演練。他們戴上了波拉修斯麵具(歐曼休斯解釋,需要事先花時間調整麵具形狀,吻合每個阿納格溫人的臉型)。艾瑟琳不得不強忍淚水。這些美麗的生物,全都源於她的血脈。她仿佛看著自己靈魂的精華化為實體,站成隊列。她覺得有必要發表一場激勵人心的講話。雖然還沒想出神奇的詞句,但是她開口說話了。有時候,人不得不臨場發揮,順其自然。“我的孩子,”她正式宣告,“重大的日子到來了,和我一起,到你們的世外樂土去吧。和我一起,尋回你們渴望了幾百年的家園。”兩艘船駛過淹沒城的水道,向大海航去。阿杜雷問:“艾瑟琳,你說他們要尋回家園?不是拜訪,而是尋回?這是天堂之旅,還是軍事行動?”艾瑟琳不知道怎麼回答,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這麼說:“隻是拜訪,讓這些飽受折磨的人到天堂看一眼。”阿杜雷遠遠望著那些毫無希望,劈波斬浪,遊向死亡的大群山底凶獸,評價道:“隻為看一眼,這是何等慘痛的代價啊。”艾瑟琳知道他說得對,再次懷疑起自己的決定是否正確。阿杜雷又看了一眼登上船的山底凶獸,一共二十隻。魁梧健壯,凶猛致命。“你需要軍隊的話,這堪稱典範。你確定,這樣不是把軍隊帶到山頂界?”艾瑟琳沒有搭腔。她陶醉地幻想著,要是特蘭頓和爸爸又要命令她做這做那,卻發現有一群可怕的怪獸對她唯命是從,他們會怎麼辦?臥室門窗上的柵條、特蘭頓的巧言令色、爸爸的蠻橫權威——這下子,還有誰能拿她和她忠誠的孩子奈何?她隻陶醉了一下,趕快把這個念頭按下去。她被這念頭嚇到了。她知道,這是在玩火。但願她能控製好這火焰,不會像其他東西一樣被火吞噬。歐曼休斯和伊弗爽把船劃出了淹沒城,一路向北,沿岸推進,遠離安普魯斯所在的那片海岸,那裡很快就會血流成河。他們從水路向山前進,在一個叫北匕首灘的地方上岸。真是可怕的計劃。水浪從山上滾滾直下,轟然撞擊拍打著海麵上高聳崎嶇的岩石。從來沒人泛舟來過大山的西北角,理由很充分,因為這不可能實現,他們的船受不了的。他們隻能心懷僥幸。至少,他們存活的機會要大過那些向海灘進發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