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1 / 1)

威脅 傑森·拉特肖 2219 字 27天前

我們像往常一樣,一起歡笑,分享著這個世界的奇聞軼事。要是存在永恒的話,但願每分每秒都能永遠這樣美好。特朗因和阿杜雷相處融洽,既讓我們的關係更密切,又沒把我排除在他們的友誼之外。我們望著紫色海水吞沒金色的夕陽,留下一片五彩繽紛、流光溢彩的天空,要不是親眼看到,我簡直不敢相信世上會有這麼瑰麗的色彩存在。“你吃過這個嗎,特朗因?”我逗他,因為他特彆討厭我和阿杜雷的扇貝。“吃過啊,嘗起來就像舔著一坨在沙裡滾過的爛泥似的。”他回答。“老兄,瞧你形容的!叫我更餓了!”阿杜雷打趣道,吞下另一隻扇貝,事後還舔了一舔嘴唇。一陣溫暖的微風揚起,吹拂著我們。我吃飽了。這是多麼令人歡欣愉快、自由自在的一刻。雖然令人心滿意足,卻還想要更多。但是空氣驟然變冷,我的腦袋感到一陣刺痛。我突然大吼起來,嗓子都喊得發疼。“我想挖出自己的眼睛,再也看不到這些。”我聽到自己低語,聲音低沉粗啞。我嚇壞了。特朗因和阿杜雷瞪著我,希望我是在開玩笑。我沒開玩笑。我完全失控了,做什麼說什麼完全不能自主,就像著了魔一樣。我抓住阿杜雷的肩膀,狠狠掐著。“但這記憶會銘刻在我腦中!誰能把我的腦漿全挖出來,讓我忘掉這一切?”我感覺到自己扭曲著臉和身體,仿佛靈魂(如果我有的話)想要逃離這具痛苦的身體。我的心靈深處感到羞愧,因為自己現在的樣子一定很恐怖。我狂亂地揮舞著雙臂,特朗因和阿杜雷拽著我,想要阻止這種暴行,讓我回複原狀。沒有用。我對他們又抓又咬,像得了狂犬病的野獸。“我寧願碎屍萬段,也不要這樣活著!讓我衰朽,讓我腐爛,讓我去死吧!”我覺得腦袋快要裂成兩半了。滿臉通紅、大汗淋漓地抓撓著自己的臉。好不容易略微掙脫這種魔怔,我請求特朗因和阿杜雷:“求求你們,讓我停下,救救我,我好害怕。”他們緊緊抱著我。阿杜雷祈禱著讓這場噩夢過去。我一清二楚,自己不是在做夢,也不是在睡覺。就算歐曼休斯沒在身邊,我也能看到、感受到這一切。就像我感受著他的感受一樣,隻不過這次,是我感受著自己的感受。我最近時常被這種幻象糾纏,發作的時候多,正常的時候少,簡直就是著了魔。阿杜雷和特朗因小心翼翼地對待我,仿佛我是一隻折翼的小鳥。他們擔心我,被我嚇壞了。我們都想向對方保證我會好起來,但是心裡都覺得恐怕不可能。我把看到的一切和歐曼休斯分享。他不知如何是好,仿佛他是柴,而我的話是火。他不生氣,但是嚇壞了。我恨這些幻象,更看不上歐曼休斯對此避而不談的態度。他時而忽略我的問題,時而假裝一無所知。“哦,不,親愛的,沒這回事兒。都是您編出來的。”“不,歐曼休斯。我沒有瞎編。我都看到了,我們必須談談這事兒!”見我鐵了心,他一副嚇壞了的樣子,就像我脅迫他似的。“為什麼要用這恐嚇我?”他問,“我都接受了,我從來沒提出疑義,對希恩先生和您的愛從來沒變過。為什麼要用可怕的回憶威脅我?”看看,我哪有恐嚇他!但是他就這樣。我隻好作罷,接下來又會被幻影控製。現在,他見也不見我,躲起來了。我把他逼得太緊,他崩潰了。伊弗爽告訴我,歐曼休斯累了,想要單獨待著。我懷疑她是被叫來守衛他的,但是伊弗爽不承認。“哦,他沒在躲您,”她說,“您要是想見他,當然可以見,誰會攔著您呢?我隻是不確定他是否願意。這樣可能有點過頭了,您知道嗎?他累了。”“他病了嗎?”我問。“不,他沒病。”“他的狀況叫人擔心嗎?”“不,一點也沒有。”她向我保證。但是我們卻越來越疏遠。我想對那些幻象視而不見,但一味壓抑隻會讓其越演越烈,假裝不存在是不可能的。我恨帶著幻象生活,我恨這幻象讓自己辜負或威脅歐曼休斯。一幅恐怖畫麵侵襲了我,眾多山底凶獸溺水而亡,葬身大海,死無全屍,目之所及,浮屍遍布。上帝,快停下吧。海洋的腥臊鹹澀混合著腫脹腐屍的惡臭,簡直令人無法忍受。歐曼休斯等了一輩子,盼著希恩先生回來,但是等到了我。一開始,他很高興我來了。但是現在,我懷疑他在等我做些什麼,改變些什麼。歐曼休斯從未喜歡過自己所在的世界。他總是覺得,波拉修斯家族的後代能夠帶來翻天覆地的變化。我隻有這麼點能耐,雖然算不上最差勁的十幾歲姑娘,但是要成為神,恐怕還是不夠格的。尖叫,沒完沒了的尖叫,比我聽過的任何聲音都要可怕。上千隻幸存的山底凶獸,嚶嚶嗡嗡地發出無休無止的尖銳嗥叫,就在我身邊。他們在哀悼死者。又一聲新的哀號出現,又一個幸存者發現自己的親人死去。死亡枕藉,屍陳遍野,幸存者不知所措,大部分人從未應對過死亡,一次都沒有。“讓我們和他們一起死吧!我們恨不得和他們死在一起!”他們高喊。真討厭,特朗因和阿杜雷結成了同盟,一致想要離開淹沒城和山底界。他們每天都提醒我山頂界的事,吉斯人民還等著我們帶回乾淨的水。他們都覺得,我會發狂,都是淹沒城害的,回家就一定會好。回家怎麼會好?我再也沒有家了。爸爸媽媽都背叛了我,山頂界早已不再是家。伊弗爽和歐曼休斯都已和我疏遠隔閡,淹沒城也不再是我的家。我是個被追捕、被厭惡、被輕視的神,山底大陸也不是我的家。我時常感到孤獨,特朗因和阿杜雷大部分時候都在討論如何解決山頂界的用水危機。伊弗爽繼續陪著我,但是她心中的我是一個失而複得、無所不能、更新萬物的神祇,而我實際上隻是個身心俱疲、麻木恐懼的孩子罷了,這樣的落差,讓我難以直視她的眼睛。大部分時候,我都疲於應對各種幻象。雖然我稱之為幻象,但這些不僅僅是畫麵而已。我應該稱之為體驗,因為我能夠看到、聽到、聞到、想到、嘗到、感到一切,就像親身感受一樣逼真。我在淹沒城裡,當時的城市尚未被水淹沒,人類幾乎被趕儘殺絕,隻有一小群逃到了山上。我想這是幾年或者幾十年前發生的事。歐曼休斯和安普魯斯統領著這群生物,統治著這個世界。一幕畫麵反複浮現在我眼前。歐曼休斯做了一個麵具,似乎惹惱了安普魯斯。這個麵具長著冰藍色的眼睛,有幾分像希恩先生。雖然算不上完美酷似,仿佛做麵具的人有許多年未見希恩先生似的,但我看得出來,這是誰的臉。歐曼休斯和安普魯斯為這張麵具吵了起來,開始是相互尖嘯,後來動起了手,激烈對打起來。不知道是聽歐曼休斯說起過,還是自己心裡明白,這麵具不僅僅和儀式相關,更和工藝相關。這麵具是用來穿戴的,是山底凶獸切實需要的。我看到安普把麵具摔成了兩半,激怒了歐曼休斯。他狠狠襲向自己的兄弟,在安普胸膛上留下一道道鮮紅的抓痕。我滿頭大汗地從幻象中驚起,就像在睡夢中被噩夢驚醒一樣,但是我並沒在睡。阿杜雷和特朗因說,我經常把幻象中的情形演出來,用各種各樣的嗓音說話,就像著了魔一樣,非常駭人。歐曼休斯糾集了一群山底凶獸,黑壓壓一大片,望也望不到頭。他們繁殖迅速,幾年內就到達青春期,毫無病痛、長生不老,就算遭遇意外事故,也能迅速痊愈,很少危及生命。山底凶獸生命頑強,難以消滅。他們戴著麵具,向山頂進發,包圍山頂。接收幻象時無法入睡,而我每日每夜接收著幻象,精疲力竭,苦不堪言。我必須和歐曼休斯談談。我呼吸紊亂,口唇乾渴,無論喝多少水都無法舒緩。這樣下去,我一天都撐不下去了。我發現伊弗爽守在歐曼休斯往常休息的地方。“伊弗爽,請你理解,我必須見他。”她左右兩難,叫我不由同情。一人侍奉兩主確實不易,但是最後攤牌的時候不能取勝,身為神又有什麼用?要是世界上真的有神,我想聽他(或者她)說什麼?這是我要說的話。“伊弗爽,要是你願意幫我,帶我去見他,我就把你提拔到和我一樣的地位,從此之後,你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我有什麼,你就有什麼。”我顧不上深思自己說的話,就這麼脫口而出,其實我和伊弗爽一樣,頭一次聽到這樣的話。隻見她目泛淚光,顯出一副痛並快樂,糾結不決的神態。我知道,這話對她而言意義重大。雖然我隻想設法通過這一關,對自己的承諾並不上心,但是她深受觸動的樣子,讓我暗自下了決心。無論付出怎樣的代價,我都要兌現自己的諾言。“我很抱歉讓您等著。但是大師似乎非常疲憊,我覺得有必要保護他。”我跟著伊弗爽,走過荒廢的大廳和破舊的房間。一切都是那樣熟悉。我在歐曼休斯的回憶裡見過這些地方,知道我們在往哪裡走。“伊弗爽,這就是他的藏身之地,對不對?秘密實驗室?”“關於那個,我什麼都不知道。”她乾脆地說。我知道她沒說謊,但是聽出來她很害怕,就像在說“我什麼也不想知道,請彆再說了”。這是明智之舉。探究彆人對你隱瞞的事情,是很痛苦的事。但願我能像她一樣懂得克製,我從來都受不了被蒙在鼓裡。我們終於找到歐曼休斯的時候,眼前的一幕讓我錐心刺骨。隻見他在一個透明的籠子裡,蜷成一團睡著。這個籠子我認得,就是幾百年前希恩先生用來關他和安普的籠子。為了爭取自由,他經曆了那麼多死亡、慘痛和犧牲,現在卻甘願自囚於同一個牢籠。他不願見我,但是無力抗議。伊弗爽走了出去。“歐曼休斯,為什麼要待在這裡?你不是幾百年前就逃走了嗎?”“我花了好幾年,想要逃出這個監獄,但最終覺得,哪裡都不如這裡令我安心。”歐曼休斯的話真費解。山底凶獸明明不會衰老,但是他卻顯得憔悴滄桑。沒等我發問(他或許能感知我的想法),他輕輕補了一句:“讓我衰弱的不是年紀或疾病,親愛的,而是這個世界。我真的累了。”他喪失了希望。他的希望原本是我,我的到來令他覺得希望不值得擁有。他一遇到我就放棄了希望。一道裂縫出現,幾陣爆炸響起,一時間,地動山搖,煙塵滾滾,遮天蔽日。腳下的土地驟然崩陷,我和周圍的一切,轉眼之間就下落了幾百英尺。身旁平地頓時成了峭壁,聳立萬丈高崖之上。河水掛落成了滔滔瀑布。一陣咆哮遠遠傳來,迅疾湧來的轟鳴聲讓我不寒而栗。周圍許多人發出了痛呼,但是大部分一聲不吭,因為他們瞬間喪命。碾壓,埋葬,死亡。我知道死到臨頭了。至少我不想活了。我眼中泛起了淚花。快讓這幻象停下。“歐曼休斯,我很抱歉再次提出請求。但是你必須告訴我洪水的事。我們要談談大破滅。要是不談談看到的東西,我永遠都不會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一波滔天巨浪滾滾湧起,比直入雲霄的摩天高樓還要高聳,簡直像救世主山一樣龐大,向淹沒城洶洶襲來。怒波激湧澎湃,摧枯拉朽,橫掃一切,高樓紛紛攔腰折斷,巨浪過處,一片汪洋。街頭巷尾,滿是未能逃跑,或被浪頭掀翻吞沒的山底凶獸。我終於明白淹沒城是怎麼來的了。歐曼休斯知道我身處恐怖黑暗的邊緣,因為我們深陷於同一片黑暗。“我已經原諒您了,我發誓。”他說著,不敢直視我的眼睛。他想和我對視,但是做不到。“我不明白,這明明是您和希恩先生的所作所為,為什麼要用這記憶來脅迫我?我們已經吸取教訓了,我們一定會聽話的。為什麼還要動不動就翻這些舊賬?”我不明白他在說什麼。原諒我什麼?什麼教訓?他繼續說道:“我就是不明白。我知道您想要解釋自己的行為,所以才一次次提起。但我受不了和您討論這件事。我想告訴您,我愛您。這份愛矢誌不渝。您的做法,我都接受,這是您的權力。我怎能和您爭論呢?隻有地位相等的人才爭論。我和您地位又不相等。但我就是不明白。”“你這是什麼意思?我什麼也沒做。”他似乎震驚了,我也很震驚。他到底在說什麼?“您創造了我們,又殘殺我們。我都認了。隻是從沒想過,您還想討論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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