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透過破破爛爛的玻璃窗,曲曲折折地射進來,照得房間一半晃眼刺目,一半昏暗漆黑。伊弗爽走在前,我緊跟在後。除了鋼架嘎吱嘎吱,海濤嘩啦嘩啦,間或傳來海鳥或海獅的叫聲,這些荒廢已久的建築裡一片寂靜。這些建築肯定曾經住著許多先人。我們看到了許多床鋪桌椅。特朗因被一個機器迷住了,想停下來看。但我把他拉走了。我們必須弄清此行的目的。“我們這是在找什麼,伊弗爽?”“要到頂上去。”我們找到了樓梯,這樓梯這麼古老破舊,居然還能承受我們的體重,真令人驚訝。我們一路向上走,距離水麵越來越遠。耳畔襲來新的動靜,呼嘯尖利,咄咄逼人,我告訴自己,這隻不過是風聲而已。無論是風還是更險惡的東西,都叫我害怕。我們小心翼翼地往上爬。要不是必須弄清楚樓頂有什麼,我真恨不得掉頭就走。樓梯間的陰暗角落裡,響起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還有一股溫暖乾燥的風拂過我的臉,仿佛有什麼巨大的東西掠過。“那是什麼?”我問。沒人回答,沒人想知道。我們繼續往上爬。終於,我看到樓梯頂端的門了。門敞開著,射入光線。我能夠從門裡看到蔚藍無雲的天空。窸窸窣窣的聲音更劇烈了,還混入了怪異的尖叫。一陣熱風吹來,但我分辨不出是從哪裡刮來的。其他人也一樣。周圍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見。“這裡還有彆的東西。”阿杜雷說。真是多謝指點。突然之間,我被撞倒了。什麼東西紮破了我的手臂。我奮力拍打,卻什麼都沒打到,真是不可思議,因為剛才的攻擊似乎是從四麵八方湧來的。“上帝,救命!”我喊道。阿杜雷抓住我的手,把我拉到身後,我們兩步並作一步地奔逃,跑到一縷光線下。攻擊我的東西還在撓我。湊著光一看,原來是鳥,一隻從沒見過的鳥,身形巨大,足有我半人高,尖爪如刀,彎喙銳利。伊弗爽一把拽下這隻憤怒的鳥,狠狠甩了幾下,摔到地上。我上前跺了幾腳,讓它一命嗚呼。特朗因還一斧頭劈上去,這就有點過了(沒想到他居然還帶著斧頭)。“謝謝你,特朗因,真是太及時了。”特朗因點點頭,無視嘲諷,接受了謝意。我看了看傷口,雖然疼得厲害,但似乎沒什麼大礙。“你沒事吧,艾瑟琳?”阿杜雷問道,聲音好溫柔。我漲紅了臉,但願沒人看到。“嗯。我還好。那個……大夥兒可要小心這些鳥。”我們走出陰暗的樓梯間,向光亮爬去。眼前的一切,讓我們不由瞪圓了眼,還以為走到樓頂外麵了,結果卻走入了一個遍鑲玻璃,窗戶破敗的洞室。一陣混雜著海藻和魚腥的味道撲鼻而來,雖然難聞,但是比樓梯間汙濁的空氣要強。這裡的海風真大。我的眼睛好不容易適應了強光,卻不敢相信看到的一切。這裡果然還有其他生物。我看到一群小屋,酷似山頂界維裡塔斯人的圓屋子。拱頂呈半圓形,用骨頭、海藻、碎貝殼之類的天然九九藏書網材料製成,攏成一堆堆,和摩天大廈內部冷峻筆直的線條形成鮮明對比。這是個村莊,而且規模不小。我上下打量著大廈的樓層,看到許多樓梯和住宅相連,這裡的居民可以穿過橋梁,前往其他泡在水裡的建築。“這裡住著人。”特朗因說。我們一路向前爬,向陽處曬著一串串鮮魚,房屋的規模比維裡塔斯人的圓屋子大一倍,屋頂上鑿了洞,冒出縷縷炊煙。黏土鍋碗、花哨飾品,印花圖案,日常生活的印跡比比皆是。村子裡到處裝飾著巨大的魚骨頭,儼然有種儀式感。牆麵上嵌著一排排魚脊肋,那肋骨比伊弗爽還高。鯊魚皮、鯊魚顎和三角鋸齒狀的鯊魚一排排懸在頭頂,一把把長矛排得整整齊齊。連伊弗爽都露出了懼色。“我們該走嗎?”我輕聲問,但是心裡知道,我們不該走的。畢竟爬了這麼高的樓才到這兒。伊弗爽指了指一座屋子,在村子中心顯得鶴立雞群,是用磨光的骨頭和成捆海藻建造的,像彩虹一樣色彩繽紛,令我想起先人的宗教建築,覺得這是座廟宇。“人都去哪兒了?”特朗因問。我們什麼動靜都沒聽到。我們走向廟宇。伊弗爽衝我點點頭:“應該由您來開門,拉芙莉,就該是您。”我推了推那扇巨大的門,門吱呀一聲打開了。隻見廟裡燃著一叢火,昏昏映照著空空寂寂的廟堂。我走了進去,阿杜雷、特朗因和伊弗爽跟著。特朗因驚歎道:“這是什麼?”我們四處打量著,但因為光線昏暗,難以看清所有東西。隻能模糊的看到屋子的牆上掛著鯊魚顎骨和魚骨。阿杜雷指著掛在上麵的兩張巨幅畫像中的一張說道:“那個真像你,艾瑟琳。”另外一張是男人的畫像。“這是希恩先生,”伊弗爽解釋道,“你都知道的,拉芙莉。”可是我並不知道,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另一張畫像確實挺像我的,藍眼睛什麼的。雖然挺嚇人的,但是要承認,這畫像簡直就是我的翻版。可這分明是幾百年前的畫啊。不知不覺間,我們被悄悄包圍了。伊弗爽毫無懼意,但是我們嚇壞了。一大群她的同類從我們身後的樓梯進了窗戶,湧進昏暗的大堂,朝阿杜雷和特朗因凶猛地嘶嘶示威。“看來討厭他們的不止你一個囉,伊弗爽?”我問她。九*九*藏*書*網她點點頭:“隻有您不一樣,竟然對人類懷有愛意,親愛的。”伊弗爽開口說話了,清晰洪亮地宣布:“仁慈的拉芙莉表示,不得傷害她的同伴!這些人類似乎是她的寵物,受她保護。”伊弗爽話音剛落,他們齊齊看向我,雖然麵露驚疑,但是充滿善意和喜悅。一個人對我下跪,其他人紛紛效仿,然後一齊對我鞠躬。“拉芙莉!哦,拉芙莉!”我聽到他們拉長了氣,歌唱般小聲喚著我的名字,所有人的呼喚彙在一起,在廟堂裡回蕩著,如暴雨雷鳴般洪亮。我問道:“伊弗爽,他們為什麼這樣?”她回答:“他們和我一樣愛您,拉芙莉。但是我們要走了,大師等著呢。”我們離開了廟宇。更多生物圍了上來,擠在村子裡,紛紛向我鞠躬。眼前出現了一座拱形階梯,通往高樓頂部的宏偉瞭望台。我知道這就是我要去的地方。“我要上去一下。等著我。”特朗因抗議:“你不能把我們丟在這兒。”我承諾:“他們不會傷害你的。”我知道這是真的。“感謝你們的迎接!”我對他們喊,“請好好照顧我的朋友,禮遇尊重他們。”鞠躬的生物微微點頭。“我和你一起去。”阿杜雷堅持道。伊弗爽盯著我的眼睛:“不,拉芙莉,大師隻和你一個人說話。”“阿杜雷,我沒事的。”我的眼神和語氣中都帶著急切,阿杜雷知道多說無用。我微微一笑:“說不定,你還能在這兒找到自己尋覓已久的致命軍事武器呢。畢竟這高樓是先人蓋的。”特朗因注意到了房間裡的先人工藝,對著支離破碎的牆麵,盯著牆的內部構造瞧。他忙著研究各種微小細節,屏息驚歎,喃喃自語:“哦,燈具支架。黃銅電線,嗯?塑料管道!”見我要走,他隻揮了揮手,稍微示個意。在特朗因和阿杜雷無言的較量中,阿杜雷贏了一分。阿杜雷還不肯放開我的手。“你要是死了,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他想裝得無所謂,但是沒能成功。“我絕不會這樣對你的。”我開玩笑地說,但心裡是認真的。我撇下他們,走上樓梯,對自己和他倆的關係困惑不已。特朗因有意保留婚約意向,想要和我結婚。我甚至認真考慮過這點,但也隻是幾個一閃而過的念頭而已。他雖然沒那麼像蠕蟲了,但是比起我的死活,他似乎還是更在乎那管子到底是金屬還是塑料。阿杜雷則似乎隻在有望繼續沙灘上的親吻時才會對我感興趣,但是無論親不親吻,他都真心在意我的安危。至少伊弗爽對我的感情最單純,全心全意,毫無疑慮。她雖然愛我,但大概隻是個孩子。或許,這就是長大之後的人生。或許,人總要遭遇形形色色的友誼、林林總總的規矩、變幻莫測的期望,總要陷入這般混亂的境地。或許,大人就是因為這樣,才總是這麼疲憊,這麼孤獨。我走到宏偉階梯的頂部,迎麵看到一扇雄偉壯麗的金屬門。我用儘全身力氣,隻推開一條小縫。我最後回頭,望了一眼,隻見三個同伴被彎腰俯首,一動不動的生物簇擁著。我當然死不了,但我是他們之間的黏合劑。沒有我,他們一定會離心離德。我還是走上了陽台,鐵門在背後沉沉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