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杜雷和我一動不動地站在角落裡,身上壓著血跡斑斑的皮毛和動物腦袋。我想問他,到底發生了什麼,但是我一說話,他肯定要生氣,而且理由充分。可是連他的樣子都看不到,讓我覺得好孤單。我快憋暈了,就是不願多吸入這股臭氣。乾脆閉過氣昏倒算了。我探出手,被阿杜雷緊緊握住。這就是我想要的。我心裡一鬆,開始大口吸氣,努力站穩腳跟。屋子裡明顯來了其他東西,但是我什麼也看不見,隻能聽到動靜。我聽到地板上傳來哢嗒哢嗒的腳步聲,就像石頭的敲擊聲,堅定清晰,既不沉重緩慢,也不急切倉促。我分辨出,除了我們,屋子裡不止一個活物。我還聽到了平穩的鼻息,一點也不粗重,或許還有說話聲。這下,屋子裡的究竟是人還是獸,我拿不準了。因為這動靜聽起來似是而非,呼哧呼哧、嘟嘟囔囔、吱吱啾啾,但又依稀夾雜著人言,我以為自己能夠聽懂,但是事與願違。真是惱人,一切都近在咫尺,卻又什麼也看不見,隻能用耳朵聽,用鼻子嗅。我向左偏了偏腦袋,想從鬥篷的開孔處偷瞄到屋裡的情形。阿杜察覺了我的動作,狠狠捏我的手,表示製止。他都不用開口,我耳邊就仿佛響起了他說的話:“你瘋了嗎,艾瑟琳?他們會看見你的!要躲就好好躲著。”為了強調這點,他還把我硬擠回牆邊。好啦,阿杜,我知錯啦,對不起。我感覺到有東西朝我們過來了,動靜越來越大。就連空氣都開始騷動,就像風暴來臨前,氣壓沉沉降低似的。我麻木地感到,有東西湊了過來,但是心裡隻有一片超然好奇,並不感到非常害怕。或許我已經不報任何求生的指望,心裡一片寧靜的悲哀。更多重量壓了上來,我躲藏的鬥篷裡變得更暗了。角落裡似乎掛上了更多鬥篷。看來,無論住在這屋子裡的是什麼,至少還挺會收拾屋子的,還懂得掛衣服。雖然這衣服血跡斑斑,一股屍臭。隻聽撲哧一聲,響起了一陣劈裡啪啦,畢畢剝剝的聲音,地板上鋪開了柔和的橙色光芒。火被撥旺了。對話般的聲音再度響起,如果算得上對話的話。我發瘋似的想要聽懂他們的話。每次感覺快要聽懂某個詞的時候,又會發現接下來的完全不是人話,不由叫人懷疑,這語言對我來說,等於雞同鴨講。阿杜雷放開了我的手,我感到他緩緩挪著手臂,把毛茸茸的鬥篷掀開了一角。嗬嗬,阿杜雷想看的時候就可以冒險,我想看的時候,他就把我擠到牆邊,還死命捏我的手。但是不得不承認,同樣為了偷看,阿杜雷掀鬥篷的動作比我謹慎多了。他花了老半天,才掀開一個口子,我被金煌煌的火光晃到了眼睛,一時間什麼也看不清。接著,我看到了兩個陰影,因為映著火光,所以看不清細節,隻看到他們身材高大,肯定不是人類。我猜,他們足足比我高出四五英尺。至少其中一個是這樣。另一個似乎個子矮一些,但是按照人類的標準,依然算得上魁梧。他們雙腿直立行走,動作流暢優雅,兩人一問一答,繼續說著話,漫不經心地交流。這樣的場景深深吸引著我。不管說的是不是人話,他們確實在對話。個子矮的做飯,個子高的撥火,就像人在漫長勞作之後,天黑回家歇息的情形。我一點也不怕他們。雖然隻能看到一個影子,但是他們又高又瘦,動作輕盈果斷。雖然不好意思承認,但是他們的一舉一動吸引著我,有一種令我心動的美感。真想脫下鬥篷,結識他們。我當然沒有這麼做。阿杜雷要是發了脾氣,誰都會被修理到沒脾氣。不過他理應發火,因為這麼做確實很蠢。於是,我們就這樣一直躲著,直到夜幕降臨。他們在房間的另一角吃的飯,我們視線受阻,看不到他們吃起東西來,到底像人還是像獸。他們一吃完飯,就離開了我們的視野。接下來的幾小時,他們都待在另一個房間。音樂又響了起來,真叫我開心。時間不知不覺過去,屋子靜了下來。過了好一會兒,還是一點動靜也沒有。我確定,他們睡著了。“阿杜?”我小聲道,“你覺得他們睡了嗎?”“是的。”“我想湊近看看他們,好好研究一下——”“艾瑟,你怎麼會想溜到他們床邊湊近看呢?老天爺。”我被他們吸引了,才不想告訴阿杜雷呢。有些話,我壓根不用對阿杜雷說,因為他會說什麼,我會答什麼,我都一清二楚,反正最後也是不了了之。這件事就是例證。“好吧,你是智能測試的全才優等生,你說該怎麼辦?”“我不想在這兒耗到他們醒來,該走了。我想在日出前到達水泵站。”我不想離開這個小屋,但是實在沒什麼理由提出留下。一股盲目的衝動驅使著我,讓我揪心,理智不清。我們從鬥篷下麵鑽出來——是的,我的猜想得到了驗證,角落裡果然多了幾件鬥篷。我試著朝他們的臥室邁了幾步,想在輕輕離開前瞥一眼他們的睡顏。阿杜雷攔住了我,朝小屋的另一頭霸道地揚了揚下巴。“走那裡,更安全。”我們踏入了茫茫夜色,重新回到樹林裡。朝著水泵站的水源走了好一段路,回頭去找那些生物的念頭才被我甩掉,天知道是什麼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