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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收拾東西的時候,我確實感到痛苦難耐。我的閱曆還沒教會我那時還能有什麼選擇。我怎可能袖手旁觀卡斯沃爾先生輕薄索菲?可是我的乾預又有什麼用呢?有人敲門。普拉特探進那張尖嘴猴腮的臉,通知我明早會有一輛雙輪馬車等著我。這家夥臉上帶著一副得意的樣子,我一下子就明白他已經知道那個讓我羞恥的消息了。在蒙克希爾山莊這樣的地方,任何秘密都保持不了多久的。普拉特一走我就猛地推開窗,雪花在黑暗中無聲地飄著。我被趕出了蒙克希爾山莊,在布蘭斯比先生那邊的工作肯定也保不住了。而等到卡斯沃爾小姐結婚,索菲就徹底成為卡斯沃爾先生的羔羊了——這些我都很清楚,隻是我的情感已經麻木。我披了床毯子,點起一根煙靠在窗台上吸了起來。沒多久我又聽到一陣敲門聲。我拿著香煙開了門。讓我非常意外的是,門外站著索菲。我不解地後退了一步。“索菲,”我說,立刻將手中的煙頭扔到窗外,“索菲,親愛的,你不該——”她手一揮讓我彆再說了。她臉色蒼白,眼睛睜得很大,身上穿一件大鬥篷,從頭蓋到了腳。“孩子們,你看見他們了嗎?”她急促地低聲問道。“他們不在床上嗎?”“他們上過床,可是幾分鐘前我想再看一眼時卻發現他們不見了。克裡奇和漢姆威爾正在房子裡找,可我覺得他們肯定出去了,因為外套和帽子都不見了,還有靴子。”她雙手捂在胸前,似乎想以此平息狂跳的心臟,“狗狗們也都不在了。”“那幾隻獒犬和他們很熟——查理經常照顧它們,它們不會傷害孩子的,我發誓。還有誰知道他們不見了嗎?”“仆人們大多睡了。我想跟卡斯沃爾先生說,可是他——他在書房裡睡著了。克裡奇正在我那邊服侍我上床,萬幸的是她知道漢姆威爾還在仆人的客廳裡看書。”我點點頭。“相信我,孩子們隻是在惡作劇罷了。他們肯定沒事的。”“你不是他們的母親你不明白,托馬斯。”她把臉轉開,“唉,他們能去哪兒呢?”“等一下——要是他們不在房子裡的話,我大概知道他們可能去哪兒了。”她抬起頭看著我,臉上充滿了希望。“你聽說過修道士和他們的財寶的故事嗎?”“什麼?”“孩子們根據廢墟編了不少的故事。他們相信當年修道院被毀的時候,弗萊克森·巴夫拉教堂的一位修道士把財寶埋在了山莊。他們一直在找呢。”“可這隻是個幼稚的把戲啊。”“是的,當然。可是兩個孩子對此興趣極高,我覺得他們當真了。真的,他們有的時候會分不清虛假和現實。他們最近編的故事裡說那個修道士成了鬼魂,要是你找到他,跟他聊天,他就會為你指出藏寶的地點。”“真是太荒謬了。”“對他們來說可不荒謬。”“可他們不能在這麼寒冷的晚上去那個廢墟啊。”她喊道,抓住了門框才得以站穩,“伸手不見五指的,還下著這麼大的雪。”“這些可擋不住兩個興致勃勃的孩子。要是他們不在房子裡,那下一個要找的地方就是廢墟和冰窖了。”“冰窖?哪兒?”“藏在湖邊的山裡,孩子們覺得那是藏寶的好地方。我直接去那兒看看吧,要是沒有再到廢墟那邊找。”“漢姆威爾和你一起去。”“好。我在陽台那邊的門口等他。”“克裡奇和我也跟你去。”“你最好待在房子裡。”我趕緊說,“他們可能還在屋裡呢。或者萬一他們從另一條路回來了呢。”索菲趕緊去做了一些安排。我也迅速找出外套,下了樓。克裡奇太太和索菲已經等在門口了,不一會兒漢姆威爾也來了,手裡提著燈籠。索菲往我手裡塞了一小瓶白蘭地,克裡奇太太則拿了一件鬥篷。“照我看,這兩個孩子至少有一個會把自己弄得全身濕透的。”她說。漢姆威爾和我悄悄出去了。雪還在下,但沒有之前那麼大了。地上積了兩三英寸厚的雪,大風一刮,雪花狂舞。這是今年的初雪,又白又脆,要是急著趕路的話,這雪就非常危險了。天很黑,路又被雪蓋住了,原先熟悉的路標都不見了。我們繞過房子的一角向湖邊走去。漢姆威爾發現了一些貌似是小腳印的痕跡;可是被雪蓋得看不清了。我們默默地沿著菜園的矮牆前進著。不一會兒,就碰到了第一個令人擔憂的發現。在埃德加和查理於某個晴天的下午躲起來想要嚇唬我的地方,雪堆後有一個黑色影子。漢姆威爾大聲詛咒著,接著我們湊近了查看,發現是一條獒犬的屍體。我俯身儘可能仔細地檢查了一下,因為這麼大一條狗很難移動。最後我確定它已經死了,身上沒有明顯的傷痕,隻有嘴邊有些口水,旁邊的雪地裡有些看樣子是它吐出來的白沫。我的同伴哼了一句。“毒死的?”這一發現讓今晚的行程更加複雜了。我們急急忙忙地往前趕,一路上沒再發現其他獒犬的痕跡,不管是活的還是死的。我們不時叫喊孩子們的名字。值得慶幸的是至少走對了方向,因為發現了越來越清晰的腳印。走在這樣的天氣裡,連兩個大人都費勁,那兩個孩子會成什麼樣子?我不由得往壞處想了:要是我們找不到他們,就隻能把全屋子的人都叫起來搜索整個山莊。荒郊野外的,他們很可能會凍死。我們到方尖碑了,這裡是山莊北部道路集結的中心點。再過去一點,茂密的西班牙栗子樹枝擋住了大部分視野。漢姆威爾提著燈籠,貓著腰,像個螃蟹一樣橫著往路邊挪了幾步。“你乾嗎呢?”我從顫抖的牙齒縫中擠出了一句話。“看——”他調整好光線,照亮了一處雪地,“看見了嗎?”我蹲到他旁邊。燈光下的雪地上有一雙清晰的小腳印。漢姆威爾一點一點地移動燈籠,尋找其他的腳印。“這個要怎麼解釋?”我問,“是去湖邊了還是去廢墟了?”“我覺得是湖邊。腳印是衝著西邊的,不是東。”“冰窖?”“有可能。”他邁開步子往前走,“我真不該在這樣的天氣裡講什麼藏寶的故事。”“沒必要責怪自己,漢姆威爾先生。他們一見到這裡的修道院廢墟就開始浮想聯翩了,那時候你和諾克先生還沒來呢。”“而我讓情況更糟了。”“這麼說很沒道理。孩子就是孩子,你阻止不了他們。”我們又默默地走著,直到湖邊,漢姆威爾再次貓起腰,像螃蟹一樣檢查地麵。“嗯——找到了。”“來的還是去的?”他直起身。“不敢肯定。不過我覺得他們還沒回來。幸運的話,我們離他們不遠了。”我們沿著小路沒走上兩步,就聽到黑暗中傳來一陣奇怪的聲音。雖然被風雪的聲音蓋住了,但無疑是金屬聲。我判斷大概離我們四分之一英裡,雖然聲音很不清楚,但可以確定我們都聽到了。“是冰窖的大門?”我對同伴說,“還是鐵鍬的撞擊聲?”“我覺得都不像,希爾德先生。”我看不清漢姆威爾的臉,隻能聽到他低沉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來,仿佛也是黑暗的一部分,“我覺得像是有人踩上了抓人的陷阱的聲音。”“天哪!孩子們!”“我覺得不是。他們乾嗎要進樹林裡呢?”“可我們也不能保證他們沒進去啊。”漢姆威爾講道理般說道:“他們沒有理由去。而且,要是一個活物,不管是人還是動物,被陷阱夾住的話我們肯定會聽到慘叫聲的。”他接著大踏步地往前走。他走路的時候膝蓋幾乎不打彎。我跌跌撞撞地跟著,心裡在想有沒有可能孩子們被夾住了卻沒有慘叫:痛暈過去了?失聲了?死了?抓人的陷阱一直在我的腦海裡盤旋,成了一個極不人道的冷酷無情的象征,它隻欺負弱者、窮人和不幸的人。雪慢慢小了,最後隻剩偶爾飄落的幾片雪花了。湖的東麵稀疏出現了幾顆星星,不過天空的大部分還是被烏雲遮蓋。“你怎麼知道那是抓人的陷阱的聲音?”我聲音顫抖地問。“如果你足夠熟悉,就絕不會弄錯。”“是打獵得來的經驗嗎?”他回答之前停頓了一下。“以及被獵捕的經驗。”我們終於來到了通往冰窖的山口,前麵的路越來越難走。因為秋天那場風暴的緣故,地上布滿了小石頭、被連根拔起的小樹和斷枝,現在又都被大雪覆蓋著,在黑暗中根本看不清。而且這裡沒有任何可以擋風的東西,晚上風向變了,現在是從湖麵往冰窖這邊吹。跟風一起刮過來的是紛飛的雪花。漢姆威爾走在我前麵,又貓起腰來檢查地麵。“還有彆人剛來過這裡,”他回頭對我說,“而且不止一個。”我湊到他旁邊,都能感覺到他皮膚的涼意了。“除了孩子們?”“我覺得是大人,不過也不是很確定。天太黑了,痕跡很模糊。”我們終於沿著小路趕到了冰窖門口,對開的大門敞著。“他們在這兒!”我喊道。“也不一定。”漢姆威爾說,“這扇門本來就是開著的,工人們想通風呢。”“可是有人來過這裡。”我說,“你看門口的雪。”說話間,我們已經進了走廊。一陣熟悉的腐臭味撲麵而來,不過沒有原先那麼強烈了。漢姆威爾高舉著燈籠,走在我前麵,我用圍巾捂住鼻子和嘴巴,也跟了過去。裡麵的門也是開著的,我們看向黑乎乎的窖。燈籠的光雖然很弱,但還是像流水一樣灑到了黑乎乎的窖裡。“哦老天,”我低聲喃喃道,“老天。”漢姆威爾用舌頭彈了一下上齶,說道:“那是誰?”我沒回答。窖底有一具男人的屍體,麵朝下撲倒在那裡,頭被帽子遮著,身上穿著一件深色高領外套。他手臂張開,身子陷在淺淺的爛草和泥漿中。“那是誰?”漢姆威爾又問了一遍,這次聲音裡帶著一絲焦急和恐懼,“看在上帝的分上,老兄,那到底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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