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愛染三千·05(1 / 1)

雪山連綿起伏,鹿稹已經記不清他們走了幾天,閻浮好像漫無目的地散步一樣悠閒,他再一次忍不住提問:“我們究竟是要去哪裡?”閻浮看似心情不錯,勾起唇角看著遠處道:“你可聽說過蓑郾城?”這名字有些遙遠,鹿稹花了點時間才記起:“聽過,但很久以前似乎就成了死城。你要去那裡做什麼?”蓑郾城曾是坐落於雪霧嶺的萬人重鎮,卻在一次浩劫之中無人生還。據說上萬人被困在城中活活等死,那些憤怒淒慘的冤魂化為厲鬼,迄今還徘徊在地獄一般的死城裡慟哭哀嚎,根本沒有人敢靠近。那時鹿稹年紀還小,對具體情形所知不詳。閻浮:“不是我要去,是我們要去那裡。”代詞變成複數,鹿稹心口一蕩,微微頷首道:“那裡隻有惡鬼,去了要做什麼?”閻浮愉快地說:“不止是惡鬼,還有惡魘。”鹿稹吃了一驚,連腳步都不自主地放慢。他身為修道之人,惡魘這種東西雖然聽過,可卻從未親眼見過。惡魘極難形成,是以有九魔一魘之說,隻有同一時間死者上萬且無人掩埋屍骨、地域荒蕪多年、怨念極重又凝聚不散之地才有可能形成“魘”。“為什麼要找惡魘?”鹿稹不解地問道。大概是旅途即將結束,閻浮今天說了不少:“我要用它造一樣東西。”鹿稹:“什麼東西?”閻浮露出如同雪後初霽般晴媚的笑容:“讓某個人可以永遠留在我身邊的東西。”說罷,又深深看了鹿稹一眼。這深邃沈醉的眼神讓人無法抵抗地沈淪其中,鹿稹抿了抿嘴唇,不打算再問下去了。夏醇:……這是我的夢還是彆人的夢?還能不能醒了!這些日子,鹿稹在閻浮悉心的照料嗬護下,身體漸漸好轉,體內真氣重又充沛起來,心情也不似之前那般躁鬱。他鹿家是修仙世家,曾經盛極一時,可惜家主驕縱自大,殘暴無度,執掌仙盟那些年歲中不知害死了多少修士,滅了多少仙門宗派,終於激起群憤。各家各派結盟血誓,定要除掉鹿家禍害。然而鹿家也不隻是麵子好看,家主能夠隻手遮天一家獨大,修為自是非比尋常,門中法寶靈獸數不勝數,元嬰修為以上的修士比比皆是。這一場“逐鹿之戰”打得鬼哭神嚎,流血漂櫓,雙方皆死傷慘重。然而包括鹿家家主在內,誰也沒有料到,將他性命終結、結束這場戰爭的,竟是他親生的女兒。“逐鹿”之前,鹿稹是人人豔羨的小公子,“逐鹿”之後,僥倖活下來的他成了人人唾罵的餘孽。昔日有多風光,現在就有多頹敗。他已經記不得從小到大受過多少打罵,受過多少委屈,差點死了多少次……這麼多年來,閻浮是唯一一個對他流露出關懷之情的人,讓他冷卻的心臟重又獲得了一絲溫暖。無論閻浮要帶他去哪,要讓他做什麼,他都不會拒絕。鬼鳥從白茫茫的天邊飛回,發出難聽又可怕的叫聲,閻浮卻像是聽到天籟一般彎起眼睛,跟著它飛去的方向走去。鹿稹不無歉疚地說:“都是我拖累了你,不然你一個人,早就到了想去的地方。”“無妨。”閻浮毫不在意,“我已經習慣了等待。有人說,等待的時間越是長久,夢境成真的時候越是愉快。你覺得呢?”鹿稹在最絕望的時候已經放棄了等待,可內心深處或許還有一絲期待。如今細細體會,確實很是愉快。他莞爾一笑道:“你真是有耐心。”閻浮低聲笑了笑,這世上怕是再無一人比他更有耐心了。遠遠已能看到焦黑破損的城牆,閻浮卻往另一個方向走去,鹿稹不免疑惑:“前麵那個,不就是蓑郾城嗎?”閻浮點頭:“我先帶你去看一樣東西。”鹿稹跟在後麵又走了半日路程,眼前出現一條深不見底的冰縫。這一帶名為極陵,又稱日蝕之地,傳說在很早的時候曾是魔域,後來不知為何魔障消除,那些盤踞在此的魔物也消失了。鹿稹正向下張望,腰身忽然被攬住,他驀地一驚,被閻浮帶著輕輕躍下,轉瞬已身在千尋冰縫之下。這裡漆黑死寂,寒氣瀰漫,鹿稹感到一陣不安。四周很快亮了起來,閻浮不知用了什麼方法,令冰層裡浮起星星點點的金光,好像滿天星辰都被凍在這些厚厚的堅冰之中。全都亮起來的一刻,當真浪漫絢麗無比。麵對這樣的美景,鹿稹有些興奮,臉色微微發紅。夏醇默默嚥下一口氣,胸口堵得厲害:挺浪漫唄?挺騷情唄?浪死你算了!像是怕驚得那些“星星”飛走似的,鹿稹輕聲道:“你要帶我看的,就是這個嗎?”閻浮對自己創造出來的美景卻沒什麼興趣,邊走邊心不在焉地說:“這有什麼好看,還要再往深處走。”這星光環繞的景緻還沒什麼好看?也不知這冰層地底深處藏著何等驚豔之物。鹿稹忐忑又期待地跟在後麵,夏醇在幻想中扶額鎚牆,他為什麼要看閻浮跟彆人甜甜蜜蜜發狗糧,到底怎麼才能從這“噩夢”中醒來?辣眼又辣心,真的不想再看下去了……空曠的地下冰洞宛如無邊秘境,走過不知多少冰橋冰窟,遠處依稀呈現出一個詭異的輪廓。鹿稹眯起眼睛,隨著距離縮短,心底浮起陣陣驚駭,那輪廓的形狀看起來像個嬰兒,隻是體型極其龐大,怕是隻有巨人才能生下這麼大的胎兒。一直走到那詭異形狀之下,鹿稹才看清,嬰兒的形狀是天然形成的,並無實物。閻浮就是讓他看這個奇特的自然景觀?鹿稹偷笑,這人看起來深沈莫測,怎麼還挺幼稚。閻浮從懷中取出煙桿,煙鬥那一端在冰壁上輕輕一敲,冰壁立刻碎了一個洞,裂痕急速蔓延,剝落下厚厚一層堅冰,露出了後麵的玄妙。鹿稹臉色一寒,脫口而出道:“這是什麼?”冰壁後麵有個幼童,看起來也就兩三歲左右,上半身暴露出來,下半身不知是埋在冰裡還是已經與冰層融為一體,根本看不見。幼童的胸腔被完全剖開,裡麵空空蕩蕩,心臟不知哪裡去了。夏醇稍稍振作起來,心說這是什麼展開,閻浮怎麼會帶人來看這麼可怕的東西,太破壞氣氛了……乾得漂亮!閻浮悠然道:“雖說九魔一魘,但即便生成九魔,也未必能得一魘。這冰縫與魔域相通,當初正是有人將魔胎放置此處,才打開了魔域,令極陵一代成為魔物盤踞之地,死城上萬厲鬼冤魂才得以催生出惡魘。可惜後來又有一人,不惜犧牲自己的元神挖走魔胎之心,關閉了通道,惡魘也隨之消失。”鹿稹看著那好像在沈睡的幼童,心中一陣惡寒,無意識往後退了幾步:“為什麼要帶我來看這個?”閻浮笑了笑:“你可知這魔胎,與你還有親緣呢。”鹿稹一驚:“你,你說什麼?”鹿家雖然人品不怎麼樣,但也無人入魔修魔,何來魔胎一說。“他的母親,就是修真界曾被人人稱頌的蓮殤君。那不是你的親人嗎?”閻浮笑著說道。蓮殤君便是當初那位殘暴家主的親女,為人果敢穎慧不輸男子,她與為人不齒的父親斷絕關係脫離鹿家,在逐鹿之戰中大義滅親手刃親父,山巔上一呼百應的英姿至今不曾被人淡忘。蓮殤君與鹿家斷絕關係後便冠夫姓,自此與姓鹿的再無瓜葛。鹿稹對這位從未關照過他的姑母談不上任何親情,但蓮殤君是何等人物,怎麼可能墮落到誕下魔胎?鹿稹顫聲道:“你胡說……”閻浮緩緩走到他麵前,抬手輕輕撫摸他的臉頰:“我有很長很長的生命,可我喜歡的人卻隻能活短短幾十年,每次他離開之後,我這裡都很疼。”閻浮說著,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可是後來我發現,原來他騙了我,他和我一樣都不是普通人。他不可能留在人世間,我卻不想讓他走,所以我想再造六道,將他留下,任憑他如何輪迴轉世,也隻能留在我身邊。”鹿稹在他溫柔的眼神中渾身發冷:“你究竟是什麼人……六道怎麼可能造得出來?”“尋常人自然不行,但我不是尋常人。”閻浮輕聲笑道,“不過這樣一來,我必須打開魔域通道,重造惡魘。”鹿稹牙齒咯咯作響:“所,所以呢?”“所以,”閻浮將手輕輕放在鹿稹胸口,摸到一陣急速的跳動,“我想要,你的心。”鹿稹一陣愕然,“我想要你的心”竟然是字麵意思,原來他一直都在自作多情!一閃而過的念頭還未消散,鹿稹忽然感到胸口一空,冰冷的空氣湧入胸腔。他緩緩低下頭,看到閻浮已經取出他的心臟,那鮮活的臟器正在他的手心裡跳動。鹿稹慘無血色的臉上露出一絲淒涼的笑意,低聲喃喃說:“謝謝……”他被師尊當成藥引子養大,得知真相後想要逃走卻被打成重傷。好不容易趁機跑掉又被人追上,能多活些時日已經算是賺了。他很感謝閻浮,雖然從始至終,閻浮那些溫柔和深情都隻為了另一個人,卻也讓他在最後的日子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溫暖。隻是有點不甘心啊,到頭來還是為了成全彆人而死……鹿稹帶著自嘲的笑容栽倒在地,眼神逐漸潰散。閻浮看也不看他,隻注視著鮮血淋灕的心臟,嘴角揚起的樣子,好像得到稀奇玩意兒的小孩。看著這一幕的夏醇在萬般震驚之下一片空白,有那麼一瞬間,他第一次對閻浮產生了恐懼感,第一次發現他對閻浮其實並不了解。大概是心情太過激動愉悅,閻浮止不住地笑了起來,眼底浮動著殘忍血腥和憧憬期待交錯的混亂。空洞的笑聲在宏大的冰洞裡盤旋,直到他笑夠了,餘聲還在陣陣迴蕩。他走到冰層裡的魔物麵前,將這顆尚有餘溫的心臟置入灰暗的胸腔,指尖飛出一縷縷金色的細絲,彷彿脈絡一樣將之固定纏繞住。安靜的心臟砰然跳動了一下,整個空間都隨之一震。很快,這顆死人的臟器複活,咚咚,咚咚地開始跳動,身體幾乎與冰同色的魔物染上一層淡淡的紅色,緊閉的雙眼緩緩睜開。隨著災厄甦醒,被封印的通道重新開啓,幽幽鬼霧自冰層下滲出,迅速飛出冰縫,再一次吞沒了日月。死城怨氣衝天而起,在空中形成一團盤捲的濃雲。整個世界都被黑暗吞沒,地麵裂開一道道縫隙,惡形惡狀的妖魔鬼怪不斷從中爬出,貪婪地巡視這方土地。閻浮飛上空中,周身籠罩一層泛著血色的金光。隨著他施展法力,空間開始被撕裂融合重塑,分裂出魍魎道、幽蓮道、無儘煉獄三個鬼域。他從腰帶上摸出某樣物品放在麵前端詳,夏醇認出是那串珍貴的念珠。閻浮將念珠拋向空中,白光四射,怒雷勁風,空間再度裂開,化作人間道、欲浮屠、無尚帝天三個聖界。夏醇不知道這轟轟烈烈驚天動地的情形持續了多長時間,隻知道閻浮保持同一個姿勢很久很久,久到讓人以為他不會再醒來了。令人肝膽俱裂的時空碎裂融合漸漸平緩下來,閻浮自空中下落睜開雙眼,雙手止不住地發抖,皮膚滲出一道道血痕。鬼鳥似乎很擔心,用腦袋在他臉上蹭了蹭。閻浮卻很開心,對它道:“很快就能見到他了,他再也不會離開了。”鬼鳥振翼咆哮,好像也在喜悅歡呼。夏醇看向遠處,那座死氣沈沈黑雲籠罩的死城不知何時複活了。閻浮艱難地走了過去,待進入城門後,城內竟一派繁華熱鬨,街上行人熙熙攘攘,滿是南來北往的商客。閻浮像個遊魂般穿過人群,尋了個安靜之所,從袖子裡取出一副寒髓所製的棺材。他將棺蓋推開,虛弱得差點撲進去,好在及時一手撐在邊沿才沒有栽倒。夏醇看著閻浮臉上滿是眷戀的愛意,很想看看棺材裡的人究竟什麼樣子,會讓他癡迷至此,不惜活取人心,耗費全部精力偽造六道。可惜視角不由他這個旁觀者掌控。閻浮低聲道:“不知你喜不喜歡我為你造的這個世界,等你醒過來,能認出我嗎?”等了一會,他拉起那人的一隻手按在自己臉上摩挲:“這次無論如何都不會讓你走了,如果你還想逃,我就將你雙腿打斷,用魂鎖困住你的元神,哪怕你死了也無法離開。”夏醇聽得寒毛直竪,卻聽閻浮一聲輕笑:“嚇你的,你隻管逃就是,我一定還會把你找回來。”閻浮弄來一盆水和毛巾,細緻溫柔地為棺材裡的人擦洗,動作熟稔好像已經做過成千上萬次。清理完畢之後,他從懷裡取出一隻小小的錦袋,倒出幾枚浮在空中亮閃閃的碎片。他用自己的血在空中劃下咒陣,指尖推著浮空的碎片置入咒陣的光紋之中,那些碎片好像有了意識一般環繞飛動,忽然一起飛入棺材之中。夏醇不知他在做什麼,卻看到了這裡的異常。表麵看來這座城沒什麼奇怪,每個人都做著自己的事,街上有買東西的、吵架的,還有要去燒香拜佛的。天空中卻掛著一輪血日,再往遠處看去就是一片混沌。他在這個夢境裡沒有時間的概念,可是很快就發覺,這裡重複著相同的一天,就好像現實中的白家一樣。難道香爐是在某個特殊的時間點開啓了時空的通道嗎,還是說惡魘經由某種途經來到了另一個時空?然而不論如何,這一切似乎都與閻浮的行徑有關。棺材裡的人漸漸有了知覺,雖然隻是手指動一動,閻浮卻一副喜出望外的樣子。他將那人抱出棺材,帶他去最高的雪山之巔,讓他依靠在自己身上,與他一起欣賞美輪美奐的極光。不管他能不能聽見,自顧在他耳旁呢喃眷語。夏醇的意識開始變得模糊,有些看不清了。他急於知道那人的樣子,卻因為這不知哪來的“馬賽克”搞得昏昏沈沈。那人雖然有了生命的氣息,卻有點像是三魂六魄少了一半,渾渾噩噩不知人事。但閻浮一點不嫌棄他,恨不能一刻都不離開,親手餵水餵飯,每天早上給他梳頭,每天晚上擁他入睡。夏醇覺得眼前的這個閻浮可能是個瘋子,且不說抱著這麼一副行屍走肉有什麼意思,外麵的世界週而複始地重複,就算那人徹底清醒,難道閻浮也要麵對一個每天午夜清空記憶的人嗎?事實證明,閻浮樂在其中,好像隻要能看著那人露出一絲表情,吐出一點聲音,就是這世上最愉快的事。他不厭其煩地重複著相同的事,恨不能沒有任何人來打擾,全世界就隻剩下他們倆才好。夏醇暗暗祈禱這個夢境結束,他再也不要點燃“愛染”了。“馬賽克”越來越嚴重,夏醇昏沈之間感到時光正飛速前進,不知何時,這荒唐虛假的世界竟然坍塌,隻留下一個漆黑的深淵。重新清晰的視野中,閻浮負手站在曾經觀賞極光的山巔,這一次他臉上再無半分溫存,周身散髮著一層層黑氣,眼底是一片虛無。山下翻滾著無邊無際的血海,魂境在人間打開,三川途上彼岸花開,曼珠沙華紅蓮業火。夏醇被灼傷了眼,幾乎不敢直視那片赤色妖華。血海之中妖氣魔氣糾纏翻滾,沒過多久,地獄道百餘厲鬼、餓鬼道千眾罪魂、妖界大小妖仙妖修……皆齊聚於此,全都一臉興奮的模樣不知在期待什麼。閻浮冷眼掃過,身體化作一道光影,所站之處赫然生出一株神樹,頂端轉瞬間便沒入夜幕之中。低垂的星空霎時間星月無光,旋轉的氣流撕開一個血紅的魂境,妖皇鬼主率領浩蕩大軍湧入其中,進入天道攻打三界天王。夏醇看著這一幕,已經隱隱猜到等待閻浮的結局是什麼了。神仙打架,凡人遭殃。自天空降下流星火雨,地麵百鬼叢生,人間哀聲遍野,淒慘至極。但這些聲音無法傳到閻浮耳中,他在神界打開魂境引入妖魔鬼軍大開殺戒,攪得整個天道分崩離析,三界仙山四分五裂。群神震怒不已,卻壓製不住這瘋癲入魔之人。這番驚天動地的神魔之戰驚動佛界,各位大小神佛放下經書也紛紛參戰。這場戰爭彷彿永無止境,眼看著人間遭受浩劫,尚且冷靜的一位佛尊攔住渾身浴血的閻浮,平心靜氣問他究竟有何怨念。閻浮收起意念之劍,同樣平靜地說:“我要見他。”佛尊搖頭歎息,悲天憫人地勸他:“這裡每一位都是修得正果之人,早已將生前因緣捨卻,你也該放下心中執念,悔罪修行,早日……”閻浮用劍讓他閉了嘴。這魔物神擋殺神佛擋殺佛,億兆神魔無與爭鋒,罪孽之深,已無可恕。魂境再度吞噬三界空間之際,自天邊傳來幽幽喝止之聲,聽到這個聲音,閻浮眼底的死水竟泛起波瀾,殺戮的行為也突然停止。佛祖的某位弟子從天而降,澄澈的佛光護體,莊嚴神聖得不可侵犯。這位弟子名為業奢天,在佛界之中也算不上什麼大能,不過世英悟法,坐化飛昇而已。閻浮卻好像被施了定身咒,一動不動地注視著他,絲毫不在意這樣的注視是否侵犯神佛。業奢天沈聲質問:“六道十法界,神魔道不通。你屢次三番阻礙世英修煉度世,毀滅百餘小世界,奪取佛骨偽造小六道枉顧三界法常,如今又侵犯天道擾亂神佛清淨之地,究竟是何居心。”閻浮有些失神,垂下滿是鮮血的手低聲道:“我想見你,想帶你離開。”業奢天勃然大怒:“放肆!你魔障入心,竟敢對神佛生出此等不敬邪念,今日吾必將以佛法滅之!”即使他一臉怒容,閻浮依舊貪婪地看著他,好像怕眨一眨眼就要錯過。他從腰帶上解下念珠道:“你一點都不記得了嗎?你讓我等你回來,我等了;你讓我彆再糾纏,我聽了;可最後我還是反悔了,我捨不得讓你走,我想讓你看著我,陪著我,我不想知道死亡是什麼樣子了,沒有你的世界,根本沒有存在的意義……”聲音發顫的人,與前一刻還在大開殺戒的人判若兩人,更像是個悲傷至極的普通人,苦苦哀求,等待著對方的接受和回應。業奢天手指輕動,念珠便飛到手邊:“這是我成佛之日取骨所造,隨我轉世人間苦修度世……”閻浮小心翼翼道:“我一直好好珍藏著……”業奢天無動於衷地打斷他,吐出對閻浮來說彷彿利刃般冰冷的話語:“如今已被魔性玷汙,不要也罷。”他冷冷說著,毫不留戀地將念珠丟了出去。念珠瞬間穿過神境,即將消失在不知哪個小世界。閻浮神色一凜,飛身出去追尋念珠。眾神伺機已久,趁他這一時分神,立刻環而攻之,閻浮不知被多少神兵法器同時擊中,身體千瘡百孔,卻還是不顧一切地飛身抓住了念珠。口中溢出的鮮血染紅了他的衣襟,他卻好像感覺不到一樣看著念珠笑道:“還好沒丟……”業奢天念動咒語,掌心凝出一道黑光,轉瞬間化作萬千血字符咒飛向閻浮。閻浮被佛能靈壓困在其中,眼底一片殷紅:“你要滅我?”業奢天無情無念:“你是日月精氣與六道之氣所合而生,為天地間最為特殊之物,本該潛心修行悟法悟道,卻執迷不悟徒生情孽,入魔造業為禍世間。今日若不滅你,他日必又釀成大禍。”閻浮聽不見他的聲音,隻是茫然自語:“你當真要滅我……你說過要我等你的……”業奢天見他毫無悔過之心,不再與他廢話,收束神力免得他再度抵抗。然而閻浮沒有任何掙紮,任他將封魔符打入體內,好像已經放棄了一切。佛法梵音念轉不停,妖魔鬼怪魂飛魄散。業奢天沈聲道:“六道封魔符封印魔障,退除魔性。望你曆經千載悔思己過,直到靈智隕滅恢複原身罷。”閻浮的視線漸漸被黑色光流所遮掩,但他依舊能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這怕是最後一次看他,須得將他的模樣牢牢記住,免得在靈智隕滅之前就忘記他的樣子。業奢天微微垂下眼簾,不去看閻浮滿是癡戀的雙眼,雙手合十低聲道:“封魔。”隨著冰冷的聲音落下,六道封魔符將閻浮的魔識生生撕碎,載著他失去意識的身體跌下神境,落向不為人知之處。業奢天還不肯罷休,唯恐這業障深重的魔神尚有餘力掙脫束縛,於是降下神力化作罪枷山,困其靈性禁其元神,令他永遠不得逃出。夏醇的視線再度模糊,可是他已經看的清清楚楚,業奢天那張眼角長了一顆淚痣的臉,真是再熟悉不過了……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