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皎接到城上發出的信號,一聲令下,所有船隻都降下陳國的旗幟,升起齊國軍旗。經過二十餘年的發展,突厥廷帳已經成為草原上的大城,外有高牆,內有房舍、寺廟、宮殿,皆壘土而成,不用柱樑,風格與中原迥異。城裡的王宮與大戶人家也都有庭園院落,環境優美,自然成趣。黃土鋪成的街道上沒有樹,可平民百姓的窗檯上依然會有用瓦盆栽種的各種植物,在夏日裡開出鮮豔的花朵,散發著濃鬱的生命氣息。宇文邕貴為一國之君,自然佔據了突厥可汗的王宮。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他把可汗的後宮留給了高長恭與顧歡。當高長恭聽說這裡原是突厥的可賀敦居住的地方後,便向宇文邕提出要搬到爾伏可汗的行宮去住。突利馬上便是齊國的了,爾伏可汗的行宮自然也就是齊國的。宇文邕明白其意,心裡暗讚他聰明,便笑著點頭同意了。佗缽可汗的兒子阿史那庵邏溫良謙恭,母親出身也十分尊貴,按照突厥國俗,自然應當由他繼位為新可汗。庵邏被俘後很快表示臣服,同時表達了對中原文化的仰慕。宇文邕與高長恭商量後,便立他為新可汗,然後要他以可汗的名義命令爾伏可汗與伏離可汗投降。爾伏可汗此時被斛律羨、顧顯、高延宗打得倉皇向北逃竄,軍隊散失過半,已無餘力與齊軍周旋,接到與自己關係親厚的新可汗庵邏的諭旨後,便順水推舟,向齊軍投誠,同時對外發出命令,突利地區儘數歸附齊國。西部的伏離可汗卻實力未損,便拒絕接受新可汗的命令,並宣布達頭地區自立,成為西突厥汗國。宇文邕震怒,命宇文憲、楊堅和尉遲迥率三路大軍共十二萬人西征,討伐伏離可汗。周軍出征以後,宇文邕並不提回國之事。高長恭未接到皇帝的諭旨,自然也不會擅自行動。他們就此安頓下來,悠閒自在地體驗著遊牧民族的風土人情。宇文邕對下麵獻上的美人全部拒絕,每天都會跑到爾伏可汗的行宮去,藉口探望高長恭的傷情,與顧歡談天說地,還時常帶她出去逛街,買些突厥特有的奇巧玩意兒,感覺其樂融融。高長恭有些耐不住性子了,一日等顧歡回來,便不悅地說:“那宇文邕身為一國之君,應該操心國事,天天拉著你乾什麼?”顧歡靠到他身上,開心地問:“怎麼?吃醋了?”高長恭也不遮掩,大大方方地耍賴,“是啊,我吃醋,我就是吃醋。”顧歡笑著握住他的手,一邊把玩著修長的手指,一邊認真地說:“長恭,你不用擔心。我心裡明白得很。他們喜歡我,不過是見獵心喜,就像是把女人當成收藏品,希望種類齊全,而過去從未見過我這樣的女子,所以才想弄到手裡。如此而已,哪裡會有什麼真心?我看得清清楚楚,自然不會犯糊塗。他們也是聰明人,審時度勢,便不再強求,退一步海闊天空,從此大家做朋友,豈不是好?長恭,在我心裡,始終隻有你一個。”高長恭頓感安心,心中狂喜,臉上卻仍然裝得悻然,“我的傷還沒好,你不守著夫君,卻跟彆人談笑風生,成何體統?”其實顧歡每天都是看著軍醫來替他換藥的,知道他身上的傷已經不礙事了,這才會放心地出門。這時聽他如此說,不免覺得好笑,便轉身抱住他的脖子,膩到他懷裡,低低地道:“真的還沒好嗎?那就還是不可以親熱了?”高長恭歎氣,“你這個小妖精,真是我命中的剋星。”說著,便擁著她倒在床上,熱情地吻了下去。這是他們險死還生後的第一次纏綿,都覺得異常甜蜜,也更加珍惜。高長恭的傷勢未癒,顧歡也同樣有傷沒好。兩人的動作都很輕柔,甜美地親吻,溫柔地愛撫,緩緩地融為一體,在共同的節奏中,幸福地沉溺。大開的窗戶有微風輕輕吹入,帶著淡淡的夕陽的氣息。高原的夏季總是不熱,室內清涼如水,十分怡人。花園裡盛開著大朵大朵豔紅的花,在金色的餘暉中綻放出火焰一般的色彩。小小的噴水池發出潺潺的流水聲,如銀瓶乍破,悅耳動聽。不經允許沒有人能進到院中,這裡十分寧靜。兩人長久地親吻,擁抱,纏綿,然後在極致的歡樂中直上雲端。兩人相擁著,閉上眼睛享受著這一時刻,漸漸地沉睡過去。當他們醒來,已是夜幕降臨。高長恭愜意地伸個懶腰,一臉的滿足。顧歡緊靠著他,輕輕摟著他的腰。高長恭側頭看著她。雖然在黑暗中瞧不清楚,他卻能感覺到她的快樂,如孩子一般純淨動人。他憐愛地問:“餓了嗎?”“嗯,很餓。”顧歡懶洋洋地說,“可是不想動。”高長恭寵溺地笑道:“那就我來侍候你吧。”他說乾就乾,起來穿上衣服,出去吩咐人掌燈、傳膳。等到飯菜都送上來,他便打發婢僕出門,一個不留,然後扶顧歡坐起,用被子圍好,讓她靠在床頭,這才一勺一勺地餵她。除了生病或受傷臥床不起,他還沒有這麼餵過她。顧歡十分高興,便撒嬌耍賴,故意使喚他,一會兒要吃這個,一會兒要吃那個。高長恭樂嗬嗬地答應著,有求必應。兩隻小狐狸忽然出現在窗檯上,眼珠滴溜溜地轉著,看著眼前這一幕,然後似乎是實在看不下去了,便伏在窗欞上,用尾巴蓋住了臉。顧歡看著它們的舉動,忍不住笑出聲來。高長恭轉頭看了一眼,也笑了。吃完飯,顧歡心滿意足地說:“我飽了,你快吃吧。”高長恭點點頭,一邊吃飯,一邊與她閒聊。他的臉色依然蒼白,有些消瘦,側臉的輪廓更加鮮明,長長的睫毛輕輕眨動,為他更添幾分俊秀。顧歡忍不住歎息,“長恭,你要一直這麼美下去怎麼辦?如果我老了,你仍然這麼好看,那不是鮮花牛糞之現身說法嗎?”高長恭正在喝湯,聞言差點嗆著。好不容易把哽在喉嚨口的湯嚥下去,他才無奈地搖頭,“你呀,沒事的時候就喜歡胡思亂想。我比你大,等你老了,我不是更老了?”“可你天生麗質呀。”顧歡開始胡攪蠻纏,“我又不是。”“簡直胡說八道,男人有什麼天生麗質的?”高長恭啼笑皆非,隨即認真地道,“在我眼裡,你才是天生麗質,獨一無二。”顧歡對這種甜言蜜語一向是無法抗拒的,總是照單全收。她笑嘻嘻地點了點頭,很賴皮地說:“這話我愛聽。”高長恭笑出聲來,“那我以後經常說給你聽。”兩人正在調笑,外麵傳來高震沉著的聲音:“稟王爺,信使從鄴城回來了,顧愉將軍請您去前廳議事。”“好,我馬上就去。”高長恭放下碗,輕聲問顧歡,“你要去聽聽嗎?”顧歡立刻點頭,“要。”便起身穿衣。很快,兩人出屋,直奔前麵的議事廳。韓子高拿著一封書柬,正在思忖,見到他們進來,便順手遞給高長恭,麵色凝重地說:“南方發生戰事,陳瑣趁火打劫。”兩個月前,陳瑣聽聞齊國大軍北上,與突厥相鬥,國中空虛,便趁機派吳明徹、黃法氍、裴忌、蕭摩訶率十萬大軍渡江北侵,於大峴擊破齊軍,進圍秦州。朝廷遣尉破胡、長孫洪略出兵援救秦州,被陳軍打得大敗,死傷無數,尉破胡逃走,長孫洪略戰死。接著,陳軍攻克曆陽,儘殺守城士兵後進軍合州。合肥望旗請降,秦州亦降。陳軍再克合州、曆陽、壽陽等數十城,俘齊國大將、郡王、尚書、左丞等人,押送建康。僅短短兩月,淮南數州郡或佔或降,皆歸屬於陳。高儼勃然大怒,徵集留守國內的精兵八萬人,禦駕親征。斛律光為副帥,高孝瑜、高孝珩、高紹信、高昭義等諸王均率府兵參戰。段韶坐鎮鄴城監國,和士開輔助。斛律光率前鋒迅速南下,勢頭剛猛,終於扼製住了陳軍的攻勢。陳軍勢大,一時不易逼退,兩軍在霍州、江州、衡州一線展開了拉鋸戰,形勢不容樂觀。但皇帝親臨,此戰便許勝不許敗,斛律光、高孝瑜、高孝珩等都在苦苦支撐。朝中除了和士開外,隻有段韶知道韓子高的真實身份,也隻有他聽韓子高說起過,已與陳國大將華皎暗通消息,約其投向齊國。值此關鍵時刻,這一著棋就必須動了。段韶接到高長恭送回的捷報後,立刻派人送往南方大營給高儼,同時寫來一封密信,要高長恭、韓子高與顧歡兼程南下,策反華皎,起水陸大軍直逼建康,從而釜底抽薪,令陳軍不得不撤退。突厥這邊的事務儘可託付給高延宗、斛律羨與顧顯。韓子高等高長恭和顧歡都看了信,這才冷靜地道:“我們必須立刻動身,但行前應將此事通報給周國皇帝,以取得他的諒解。”“嗯,明日我便去找宇文邕。”高長恭從容地說,“你們在家裡準備一下,我把這邊的事交代給五弟,讓他等斛律大人和嶽父過來,見機行事。後天一早,我們便起程。”顧歡將密信伸到油燈上點燃,看著它在地上燒成灰燼,然後點了點頭。第二天,府裡的眾人便忙得不可開交。親兵們井井有條地將東西收拾好,韓子高與顧歡來回檢查,以免有所疏漏,同時把他們負責的事務向高延宗交代得清清楚楚。高長恭去王宮辭行,把陳國入侵的事向宇文邕做了詳細說明。其實,宇文邕比他還先得到消息。他雖然出來了,可長安每天都會派快馬向他請示重要的政務,並傳遞各種消息。陳國大軍北渡長江,侵入齊國境內,齊國皇帝禦駕親征,與陳軍打了兩個月,勝負難分,宇文邕儘皆知曉。國內催高長恭他們回去,也就是意料之中的事了。他聽高長恭說完,裝出滿臉驚訝,隨即轉為氣憤,“這個陳瑣,完全是小人心態,望之不似人君。當年他在長安為質,朕就看不起他。比起他的哥哥來,他實在差得太遠了。如今你們大軍北伐,他便以為有機可乘,這是想來撿現成便宜吧。”“是啊。”高長恭十分惱怒,“國家有難,小王必須兼程趕回,還請陛下見諒。”“蘭陵王太客氣了。”宇文邕溫文爾雅地道,“你是為國效力,又不是臨陣脫逃。這邊諸事已畢,朕離國日久,過兩天也要回長安了。”“哦?那也好。”高長恭略感驚訝,隨即點頭,“陛下若有什麼事,儘可找小王的五弟安德王來商議。小王明日一早便起程回國。”“好,那今晚朕在宮中設宴,為你們餞行。”宇文邕不容分說便做了決定。高長恭沒有推辭,當晚便帶著高延宗、韓子高、顧歡去王宮赴宴。氣氛很熱烈,來自龜茲的樂隊奏起胡樂,舞伎跳起歡快的胡舞,齊周兩國大將歡聚一堂,興高采烈地大醉了一場。宇文邕痛快地喝著酒,對顧歡笑道:“歡兒,聽說你在穀中用龜茲琵琶彈《蘭陵王入陣曲》,技驚突厥,真是令人嚮往。朕沒想到你喜愛胡樂,上次你來長安就沒安排。朕的宮中有大批龜茲樂工,帶著龜茲琵琶、豎箜篌、羯鼓,更有蘇祗婆神乎其技,你一定會喜歡。等戰事一畢,就到長安來盤桓一段時日吧,朕等著你。”顧歡眼睛一亮,連連點頭,“好啊。”高長恭立刻在幾案下抓住她的手,表麵上卻禮貌地說:“多謝陛下抬愛。聞蘇祗婆音能夠通神,小王也想聆聽他的琴音。我國也有雅善胡樂之人,曹妙達便是其中的佼佼者。屆時,本王與歡兒一定帶著曹妙達到長安來,讓他們合奏一曲,一定妙不可言。”顧歡更是高興,“對啊對啊,這樣更好。”宇文邕已經聽出高長恭的弦外之音,知道他在吃醋,心下不由得好笑。他微微點頭,欣然道:“如此甚好,朕便在長安恭候蘭陵王的大駕。”入夜,眾人儘歡而散,宇文邕親自將他們送出宮去。顧歡忽然想起,關切地道:“禰大哥,你回長安後,最好立刻召名醫為你把一下脈,若是身子有損,也好儘早調理。”宇文邕有些不解,“我並無不適。”“有時候我們自己是不覺得的,可病兆已經形成,隻是沒有發作。”顧歡認真地說,“你就聽我的,讓大夫診診脈,好嗎?若是沒有問題,也就放心了。”“好。”宇文邕見她很誠摯地關心自己,頓時大為高興,便點了點頭,“我回去便召禦醫。”曆史上,宇文邕猝然病逝,年僅三十五歲。身為一代英主,上天卻沒有給他時間施展報負,讓人深感遺憾。顧歡不願看到宇文邕暴斃,楊堅篡位,天下再起烽煙,見宇文邕聽了自己的話,答應一回長安便接受治療,不由得十分高興,這才開開心心地與他作彆,跟著高長恭離去。等到走遠了,高長恭忽然說:“歡兒,等我們成親以後,才能去長安。”高延宗大笑,“對對,狼子野心,不得不防。”韓子高莞爾,“歡兒,這位皇帝陛下對你真是另眼相看呢。”顧歡啼笑皆非,“什麼呀,我跟他隻是兄妹關係。”眾人一片笑聲,縱馬疾馳回府。次日一早,高長恭他們便上路,日夜兼程,風雨無阻,終於在半個月後趕到皇帝行轅的所在地霍山縣。高儼立刻召見他們,寒暄過後,便屏退左右,隻留下斛律光。五個人密議了兩個時辰,高長恭等三人匆匆用過晚膳,便消失在夜色中。他們帶著蘭陵十八騎改裝成普通百姓,悄悄潛往長江邊,然後換上陳國百姓的裝束,自武昌郡僱船,逆流而上,再進入湘水,直抵湘州治所臨湘。一路上很順利,偶爾有陳國水軍攔截檢查。韓子高說一口地道的建康話,沒有絲毫破綻。他與高長恭都經過顧歡的改容,就沒那麼引人注目。五天後,他們在臨湘上岸,直奔刺史府。高震與高強都來過這裡,手中持有華皎給的信物,守衛的士卒不敢攔阻,立刻進去通報。華皎喜出望外,親自迎出來,將他們接進府中。到了書房,華皎便與韓子高緊緊擁抱,興奮地說:“子高,我一直在等你。”韓子高笑道:“華兄,小弟也常常想著你,總希望能早些見麵。”接著,他介紹了高長恭與顧歡。華皎與高長恭抱拳見禮,歎道:“當年在建康,在下一見王爺便心中起疑。普天之下,除了蘭陵王外,誰還能有如此風采?”高長恭謙遜地說:“華大人過獎了。”韓子高便言歸正傳,“華兄,小弟的來意想必你已猜到了吧?”“嗯,大致明白。”華皎微笑,“可是要我投向齊國,與齊軍前後夾擊?”“不。”韓子高搖頭,低低地道,“我們要拿下建康。”華皎一驚,略一思索,便激動地一拍大腿,“好,咱們就做這麼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此生足矣。”緊鑼密鼓地籌劃了幾天,他們便行動起來。湘州、巴州、荊州的水軍均屬華皎節製,各級武官大部分都是他的門生弟子,全是心腹。他派人去傳令,那些人全都毫不猶豫地執行。很快,三路水軍在巴陵郡集結,然後浩浩蕩蕩地順流而下,直奔建康。水戰是高長恭與顧歡的弱項,韓子高也隻是略知一二。他們全權交給華皎指揮,就在船上作壁上觀。顧歡站在旗艦上,前後左右都是巨大的戰船,當中還有艨艟、先登、赤馬舟等中小型船隻穿梭遊弋。看著這千帆競發、百舸爭流的壯觀景象,她的心裡感到深深的震撼。大軍順風順水,日夜航行,在第五天便抵達建康。他們並未扯起反旗,城中守軍隻是感到驚訝,卻沒有懷疑,問了兩句,便任由那些艨艟、先登、赤馬舟進入城中的碼頭。船上的軍隊迅速進入建康,將城上猝不及防的守軍全部繳械,佔領了四麵城牆。華皎接到城上發出的信號,一聲令下,所有船隻都降下陳國的旗幟,升起齊國軍旗。建康城裡的軍民一片茫然,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華皎已經與高長恭、韓子高、顧歡一起上岸,率領他的七萬大軍,向皇城撲去,將那裡團團圍住。華皎對城上守衛的羽林軍喊話:“陳瑣乃亂臣賊子,殺皇帝,篡權奪國,實是大逆不道,罪不容誅。你進去告訴他,交出玉璽投降,便饒他不死,否則,齊國大軍壓境,一旦攻破皇城,定教他死無葬身之地。”這番話鏗鏘有力,如晴天霹靂,炸得皇城中人呆若木雞。羽林軍飛報進去,陳瑣頓時慌亂起來,趕緊問殿中臣子:“諸位愛卿有何良策可退叛軍?”群臣麵麵相覷。七萬大軍壓境,他們又有什麼辦法?陳瑣見此情形,便知事不可為。他在長安當質子多年,對於逃亡之事頗有心得,雖沒有實行過,卻曾反覆研究,對每個細節都推敲過若乾遍,可說是相當周密。心中主意已定,他當即宣布,將皇位傳給長子陳叔寶,自居太上皇,不再過問政事。把玉璽交給兒子後,他便揚長而去,消失在殿後。大臣們驚愕莫名,年輕的陳叔寶更是驚惶失措。他生平隻喜歡詩文音律歌舞美色,哪裡見過這種陣勢?父皇不見了蹤影,他也無計可施,隻得像陳瑣一樣,向眾臣問計。麵對這個懦弱的小皇帝,群臣更覺得不必頑抗,便勸他投降。陳叔寶無奈,隻得派人上城與華皎談條件,要他保證不殺皇族和大臣。華皎當即答應。黃昏時分,皇城的門徐徐打開,陳叔寶率群臣步行而出,跪倒在地,獻出玉璽投降。華皎派兵進宮搜捕陳瑣。那些將士何曾見過這等繁華景象,很快便開始了搶掠,甚至淫辱女眷。宮中頓時大亂,宮女、太監四散奔逃,尖叫聲、哭喊聲不絕如縷。陳瑣化妝成嬤嬤的模樣,帶了幾個也同樣化妝成女人的隨從趁亂溜出皇宮,倉皇逃往會稽。建康就這麼莫名其妙地陷落,陳國便算是亡了。吳明徹、黃法氍、裴忌、蕭摩訶等伐齊的大將聞訊後均茫然若失,立刻停止攻勢,不知該何去何從。韓子高與華皎給四人寫信,勸說他們投降齊國。高儼接到高長恭的急報,也立刻派斛律光前去招降,許以高官厚祿。不久,四位陳國名將便率軍投降。接下來是一片忙亂,高長恭代表齊國接收了建康,便立刻安撫軍心民心:將在宮中姦淫搶掠的人全部法辦,追回財產;安置陳後主及其宮中一乾後妃嬪禦皇子公主;同時安排齊國皇帝高儼到建康來的諸般事宜。他每天忙得腳不沾地,連水都顧不上喝一口。韓子高與顧歡也同樣如此,與華皎一起東奔西跑,從早到晚忙得不可開交。一個月後,高儼禦駕乘船過長江,進入建康城,來到了皇宮。他走上丹墀,坐上龍椅,抬頭看了看金碧輝煌的宮殿,淡淡一笑,“六朝古都,果然名不虛傳。”高長恭、韓子高、顧歡、華皎依次上前拜見,山呼萬歲。“四位愛卿免禮。”高儼抬了抬手,和藹地道,“此次能夠兵不血刃,拿下建康,四位愛卿功不可沒。”高長恭立刻抱拳道:“全賴天子洪福,決策英明。”高儼聽著很受用,微笑著說:“蘭陵王為國屢建殊勛,實是國之柱石,皇族典範。顧家兩位將軍也勞苦功高,均為棟樑。華愛卿棄暗投明,有大功於國,忠心可嘉。”四人躬身道:“多謝皇上嘉勉。”接下來還有許多官樣文章,顧歡覺得十分疲憊,很想回去睡覺。高儼卻興致勃勃,與群臣說完話,聽他們輪番頌揚了半天,這才起身,要他們陪著逛禦花園,參觀皇城。好不容易等他儘了興,放群臣回去歇息,顧歡才回到臨時徵用的某富商園林。她實在撐不住了,一回房便躺下,閉著眼睛不想動彈。高長恭直忙到掌燈時分才回來,聽丫鬟說顧歡不舒服,晚膳也沒吃,頓時急了,匆匆趕回房去探望。顧歡睡得很沉,臉色不大好,看上去瘦了許多。高長恭顧不得疲倦,立刻吩咐人請大夫來診治。金陵城中有名的老大夫給顧歡把了脈,撚鬚沉吟了一會兒,便笑著向高長恭拱手,“恭喜王爺,夫人這是有喜了。”高長恭一怔,隨即狂喜,“真的?”“千真萬確。”老大夫點了點頭,卻道,“夫人最近似乎過於疲勞,胎兒有些不穩,老夫開個方子安胎。夫人最好多歇息,不要過於勞累。”“是是,我一定注意。”高長恭虛心受教,又問長問短,將需要注意的事宜全部弄清楚。顧歡一直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才醒,感覺精神恢複了許多。高長恭此時已不在房中。她起來更衣,洗漱,然後便要出去習練刀法。剛走出房門,便被高強攔住了,顧歡莫名其妙,“你這是乾什麼?”高強笑著說:“顧將軍,王爺有令,您千萬不能練武。我們已經通知王爺您醒了,他很快就會來的。”顧歡更是摸不著頭腦,“高強,你沒事吧?大清早的,開什麼玩笑?”高長恭一得到稟報便立刻趕來,在院門外便聽到了他們的對話,趕緊奔進去,笑著扶顧歡進屋,從她手裡拿過刀掛到牆上,然後笑逐顏開地說:“歡兒,昨天晚上我以為你病了,就請了大夫來診脈。大夫瞧過以後說,你有喜了。”“啊?”顧歡愣住了,半天才回過神來,“原來是這樣,怪不得。”“怪不得什麼?”高長恭坐到她身旁,輕輕將她摟住。顧歡很開心,“最近一直覺得胃口不好,吃什麼都犯噁心,又總是想睡覺,我還以為是太累的緣故,根本沒多想。”“那可不行,以後一定要小心。”高長恭的聲音很溫柔,“大夫說,你要多歇息,不能太過勞累。”“嗯,我明白了。”顧歡滿心歡喜,“我一定會當心的。”就在這時,韓子高的聲音在院子裡響起,“二弟,歡兒,你們在嗎?”顧歡揚聲道:“在。”韓子高溫和地說:“我們可以走了嗎?”高長恭這才想起,今日是陳茜的生辰,顧歡前幾天就主動提起,要陪韓子高前去永寧陵祭奠陳茜。那時候他自然立刻應允,可現在顧歡身懷有孕,他實在不想讓她去。顧歡自然明白他在想什麼,立刻瞪了他一眼,那意思很明白:如果你敢阻止,就跟你沒完。高長恭隻得在心裡歎氣,輕聲道:“咱們陪大哥去,可你不能亂跑,也不能騎馬,當心孩子。”“好。”顧歡立刻眉開眼笑,起身走了出去。三人帶著護衛出了府,高長恭與韓子高騎馬,顧歡被硬逼著上了馬車。韓子高聽高長恭說她身體有些不適,便十分關切,顧歡卻一個勁地催著快走,看上去挺有精神。韓子高便笑了笑,沒有多問。一行人馳出城去,直奔永寧陵。顧歡最想看的是永寧陵前的那兩隻石獸。她坐在車裡,一直透過車窗向前看著,迫不及待地想看到那兩隻傳說中的雄麒麟。等到馬車停下,她便鑽出去,下了車四處張望。立刻,陵前那兩個高約一丈的石雕像便映入她的眼簾。兩隻都是麒麟,而且都是雄獸,唯一的區彆是東獸雙角,西獸獨角。兩獸體態修長,昂首闊步,體側刻雙翼,並有卷雲紋,非常精美。韓子高看著那兩隻石獸,眼裡隱有淚光閃現。其他人都沒吭聲,默默地看著高處那個巨大的陵墓。韓子高緩緩走上台階,修長的身形似乎越來越沉重,背影裡透著深深的哀傷。高長恭與顧歡並肩而立,仰頭看著,都不說話。韓子高一步未停,很快走到那塊矗立的墓碑前。看了一會兒,他緩緩跪了下去,低垂著頭,雙肩微顫,已是淚流滿麵。顧歡輕輕歎了口氣,“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裡孤墳,無處話淒涼。”高長恭心裡一陣惻然,忍不住握緊她的手,衝動地說:“歡兒,你多生幾個孩子,咱們過繼一個給大哥吧。”顧歡立刻點頭,“好。”韓子高在陵前泣不成聲,喃喃地與地下的陳茜說了很多話。江南的微風自原野吹來,輕輕拂過他的臉頰、耳邊,彷彿情人的手溫柔地撫摸著他,一聲一聲地叫他“彆哭”。顧歡他們一直沒有去打攪他,都在台階下等著。過了很久,韓子高才漸漸平靜下來,將淚水擦去,起身慢慢走下台階。顧歡連忙過去挽住他的胳膊,輕聲說:“大哥,咱們回家吧。”高長恭走到他麵前,鄭重地道:“大哥,你還有我們。”韓子高看著他,手臂上感受著顧歡傳遞過來的安慰,心裡漸漸開朗起來,微笑著說:“是啊,我還有你們。走吧,我們回家。”次日,皇帝高儼頒下諭旨,要各路大軍乘勝追擊,佔領陳國全境。因為陳國先出兵侵略齊國,所以齊國師出有名,周國亦不便乾涉。再加上周國大軍正在西征突厥,將西域各國收入囊中,無暇來搶陳國,隻能出動部分軍隊,趁亂在西南佔了一些地方。高儼不欲與周國發生衝突,便裝聾作啞,佯作不知。半個月後,陳瑣在東海郡被高孝珩擒殺。當年,他廢陳茜的兒子陳伯宗,將他貶為臨海王,後又派人到這裡來殺了他。天道循環,報應不爽,他最終也死在了這裡。韓子高得到消息後,感到很欣慰,到陳茜的墓前告訴他,殺他兩個兒子的元兇伏誅了。很快,華皎、吳明徹等陳國名將登高一呼,全國守軍不戰而降。兩個月後,陳國全境儘歸齊國。自此局勢大定,終宇文邕與高儼一生,都未再起爭端。他們發展生產,休養生息,使國力大增,成為曆史上的黃金時代。十二月,在漫天飛舞的大雪中,齊國大軍班師回朝。一到鄴城,高儼立刻封賞有功之臣。加封高長恭為太尉;改建康為金陵,置金陵郡,令韓子高恢複本名,封他為金陵郡王;所有參戰高姓諸王均加封厚賜;北伐突厥的斛律羨被封為東安郡王;顧顯被封為上黨郡王;高延宗彆封射陽郡公;原陳國大將華皎被封為長沙郡王;吳明徹、黃法氍、裴忌、蕭摩訶等降將也俱有封賞;陳後主陳叔寶被封為吳興郡王;在突厥卡波穀地浴血奮戰的所有將士都按高長恭的請功奏摺封賞,為國捐軀者更從優撫卹。宣旨太監唸到最後,大聲道:“封顧歡為南蘭陵郡王,擇吉日與蘭陵郡王高長恭成親。欽此。”高儼坐在禦座上,滿臉笑容,看著高長恭與顧歡先是驚訝繼而歡喜,看著群臣先是詫異繼而忍俊不禁,心裡很是得意。這是他的傑作,隻有和士開事先知曉,當時便忍不住好笑。今日一見,果然效果極佳,讓高儼頗為滿足。他笑著說:“這樣一來,你們夫妻倆都是蘭陵王,下人們叫起來不免糊塗,豈不也是閨房一樂?”在群臣的哄堂大笑聲中,高長恭與顧歡磕下頭去。兩人都忍著笑,一本正經地道:“聖上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