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1 / 1)

高長恭對著河對岸一抱拳,朗聲道:“可汗,勸降就不必了。我們會死戰到底,絕不投降。”突厥大軍一隊一隊地飛馳而來,馬蹄揚起塵沙,漫天飛舞,聲勢浩大。顧歡凝目觀望,忽然說:“趁他們尚未合圍,我們必須派人搶先衝出去,找到大哥和宇文邕。我們拖住他們,爭取就在這裡消滅突厥的佗缽可汗。”“對。”高長恭看了看周圍的形勢,便道,“我帶人出去掩護。讓十八騎分成兩隊,你跟著他們一起衝出去。一隊去找大哥,你帶隊去找宇文邕。”“不,我不會走。”顧歡斬釘截鐵,“你安排他們去,我跟你一起掠陣。”眼下形勢緊迫,高長恭也知道顧歡對自己情深義重,決計不會離開,便不再多言。他立刻派人回去,叫蒼頭、犀角、大力的所有戰士過來,將穀中大石奮力推出,阻塞進穀通道,同時派一隊身法輕靈、反應敏捷的戰士搭人梯攀上穀口兩邊的山崖,再拋下繩子,將數十名弓箭手拉了上去。顧歡匆匆寫好給宇文邕的信,交給高震。蘭陵十八騎已有一人在柏穀陣亡,現有十七人儘皆在此。高長恭將他們分成兩隊,高強帶七個人往西南,尋找韓子高。高震帶八個人往西北,尋找宇文邕或其他周國軍隊,儘全力將顧歡的信送到宇文邕手上。分派完畢,高長恭召集一千騎,便與顧歡一道,衝出穀口,一字排開,站在河邊。河對岸的突厥人顯然都是一怔,卻並沒有動作,有兩人撥轉馬頭,向後飛馳,估計是去稟報。這時,蘭陵十八騎從穀口出來,在高長恭他們的身後,貼著山壁狂奔而去。為了迷惑敵人,他們一起向南疾馳,奔出十多裡後再分道揚鑣,各自去尋找援軍。突厥人正在安排從上下遊同時渡河,這時的注意力又大都被高長恭吸引,均未留意悄然離去的那十七個人。高長恭未帶盔胄,即使隔著十餘丈水麵,那些突厥人也能看清他無與倫比的俊美容顏。他騎在高大的駿馬上,身上的鎧甲閃爍著銀光,更顯豐神俊朗,冷峻威嚴。在他的兩旁,齊軍將士軍容嚴整,氣勢如虹。雖然眾寡懸殊,他們卻都凜然不懼,隨時準備向前衝擊。河對岸的突厥人始終沒動,黑壓壓的人群裡隻有當中一條線上有略微的挪移,似乎士兵們正在讓出一條路。過了一會兒,最前麵的突厥人向兩旁分開,幾個人策馬走了出來。最前麵的人騎在一匹神駿的黃驃馬上,個頭不高,很壯實,皮膚黝黑,寬臉高額。他頭上戴著黃金盔,身上穿著華麗的衣袍,腰帶上鑲著一圈翡翠,脖子上重重疊疊地掛著數串玉石瑪瑙,耳垂上吊著大大的金環,手指上戴了數個戒指,掛著的刀鞘上也儘是寶石,一看便價值不菲。那人腆著有些凸出的大肚子,興奮地坐在馬上,大聲笑道:“早就聽說齊國的蘭陵王是傾國傾城的美人,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王爺,你就留在我這裡吧,一定不會虧待你的。雖然本可汗已經有了可賀敦,不過還是可以收下你。王爺國色天香,本可汗不會小氣,必定重重有賞。王爺要什麼,本可汗就給什麼,如果咱們突厥沒有,本可汗就派人去南邊,找那兩個兒子去要。”他說的是漢話,雖然有些生硬,卻也讓人聽得很清楚。大部分突厥人都能聽懂一些漢話,頓時哈哈大笑,紛紛揚刀,同時叫道:“美人,美人。”高長恭微微一笑,並不氣惱。齊國的其他將士卻都有些按捺不住,一提馬韁,便想衝過去廝殺。顧歡搶先開口,止住了他們的衝動。她朗聲道:“蘭陵王的俊美與英勇,天下皆知,傾慕他的人不知凡幾。佗缽可汗對我們王爺傾心,想以身相許,做我家王爺的小妾,甚至願將這萬裡江山拱手相讓,任我家王爺予取予求,這都可以理解。隻是,你又老又醜,不免令人倒儘胃口,想要得到蘭陵王的青睞,隻好等下輩子投個好胎再說了。”她口齒伶俐,聲音清朗,這一番話傳得遠遠的,送進每個人的耳朵裡。齊軍千名官兵全都放聲大笑,對著河那邊叫罵。“那就是一隻癩蛤蟆嘛。”“彆做你娘的春秋大夢了。”高長恭聽著顧歡故意曲解佗缽可汗的意思,一席話堵得他麵皮紫漲,惱羞成怒,不由得心裡暗笑。想要鬥嘴,隻怕十個佗缽可汗加起來也抵不上一個顧歡。佗缽可汗大怒,忽然用突厥話破口大罵。顧歡不甘示弱,立刻用突厥話回罵。佗缽可汗有些吃驚,揚聲問她:“你這小娘們是哪裡人?怎麼會說咱們突厥話?”“你這老匹夫不會說人話。”顧歡冷笑,“突厥話有什麼難學的?本將軍想說,自然就會說了。”佗缽可汗身旁有不少人,均是達官顯貴,紛紛指著顧歡大罵。齊軍官兵自是不甘示弱,立刻戟指回罵過去。一邊用突厥話,一邊用漢話,而且都不是通用語,全是各地方言。雙方都聽得雲裡霧裡,純粹雞同鴨講。顧歡第一次看到這種罵陣,實在忍不住,在馬上捧腹大笑。高長恭也覺好笑,隻是仍然端坐,風度儀容分毫不減。雙方你來我往,直罵了兩刻的工夫,這才漸漸停歇。佗缽可汗看著顧歡,笑容可掬地說:“這位原來便是中原的巾幗英雄顧大將軍,失敬,失敬。令尊堅守長城,讓我們屢攻不下,雖然可恨,卻也讓人好生相敬。”顧歡收斂笑容,肅然道:“可汗過獎了。家父保境安民,屢挫來犯之敵,實為將軍本分。若不是突厥年年侵我國土,殺我百姓,姦淫擄掠,無惡不作,家父何至於終年鎮守邊關,我父女長久不得團圓?如此國仇家恨,自是要回報可汗的。”佗缽可汗放聲大笑,“顧小姐的回報本可汗很期待啊,不若顧小姐就嫁給我,聘禮好說。本可汗再將你父親接來,你們不就可以長長久久地團聚了?”高長恭淡淡地道:“顧將軍乃本王的王妃,可汗就不必癡心妄想了。”“哦?”佗缽可汗一挑眉,“原來是夫唱婦隨,倒讓人好生羨慕。不過,世人都說郎才女貌,才是天生一對,你們卻是倒過來了,女才男貌,不免讓人笑掉大牙。”高長恭微笑,“我們怎麼樣,用不著彆人來操這份閒心。至於本王有沒有才,相信可汗很快就會知道了。”說著,他忽然抬手,向後一揮。本來站在河邊的齊軍立刻同時撥馬向後,一陣風般馳入穀中。高長恭對著河對岸一抱拳,朗聲道:“可汗,勸降就不必了。我們會死戰到底,絕不投降。”話音未落,他與顧歡同時回馬,奔進穀口。這時,穀中的大石已被那些勇士推到狹窄的入口處,堵在那裡,隻留下僅容一騎通過的縫隙。高長恭讓顧歡先進去,自己隨後馳入。守衛穀口的齊軍士兵手握長戟,崖上的弓手拿著弓弩,全都指著對麵。高長恭下了馬,輕聲對顧歡說:“我們必須守到五天以上,你看能行嗎?”“隻能儘力而為了。”顧歡低低地道,“不過,打陣地戰,突厥人遠遠比不過我們,這是我們目前唯一的優勢。”“嗯。”高長恭點頭,“幸好箭矢夠用,我們每人帶著三百支,還有五十匹空馬,馱了上萬支。多虧你爹英明,又心疼女兒,把那天戰場上收集來的突厥長箭分了不少給我們。”“是啊。”顧歡也笑了,“靠這些箭,頂兩三天是沒問題的。省著點用,再搞些草船借箭之類的動作,或許可以撐到五天以後。突厥人每次作戰基本上就是向前猛衝,沒什麼戰術。這裡地勢狹窄,居高臨下,就如一個瓶頸。他們即便有千軍萬馬,一次也隻能衝進兩三百人,我們隻管放箭就能擋住他們。如果突厥調整戰法,我們再隨機應變。”“對。”高長恭讚同她的看法,“我瞧那個佗缽可汗的意思,似乎想要生擒你我,那至少一開始不會不顧一切地狂攻,總會留有餘地,這就對我們更為有利。”“是啊。”顧歡點頭,隨即笑道,“其實,他最初的目標隻有你,後來看到了我,才臨時起意,想連我一併擒住。”“就先讓他做夢吧,隻怕很快就會變成他的噩夢。”高長恭拍拍她的肩,“那咱們就各自去做事,我管這裡,你負責後援。”“好。”顧歡轉身欲走,忽然想起了什麼,停住腳步,困惑地看向他,“你說,佗缽可汗怎麼會知道我們在這裡?看這陣勢,分明不是偶遇,而是蓄意,一定有人走漏消息給他。如果是這樣,那他調集大批兵力過來,突厥廷帳便成了一座空城,很容易就會被周軍攻破。你說,他這樣做卻是何意?難道擒住你我比他的江山社稷還重要?”高長恭雙眉微皺,想了好一會兒,才緩緩地道:“你說得對。據我推測,出賣我們的叛徒一定是齊國人。我們與周國同時進軍,隻有皇上、朝中的幾位重臣和參與製訂用兵方略的幾位大將軍知道。他們都很可靠,絕不會說出去。因此,普通官兵根本不知道周國也同時出兵討伐突厥,齊國的百姓就更不清楚了。再加上周國一向與突厥交好,他們也不會往這方麵去猜,肯定以為隻是齊國孤軍深入,而我是此次進軍的統帥,如果擒住我或殺了我,咱們這次北伐就算失敗了,齊國的臉麵丟儘,皇上的尊嚴也蕩然無存,以後隻怕很多年都不可能再伐突厥,隻能乖乖臣服於他。哼,佗缽可汗打的如意算盤原本不錯,可惜他忘了,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說到後來,他的臉上露出譏嘲的笑容。“你說得對,定是如此。”顧歡點頭,“佗缽可汗肯定還派了軍隊去阻截大哥,不過,大哥一定讓他們討不了好去。”“是啊。”高長恭對她笑了笑,“大哥那邊你儘管放心。隻要我們能守住,大哥必定會以最快的速度趕到。”“我相信。”顧歡信心十足,便轉身去做事了。佗缽可汗並未下令進攻,卻派了一隊人馬在穀口外叫陣。這些人大概久居邊關,會說一口流利的漢語,字正腔圓,隻是在措辭方麵未能領會中原文化的精妙,有些不倫不類。“蘭陵王,我們可汗聽說你英雄了得,這才不遠萬裡,帶著我們來領略你的風采,哪知一見麵你便龜縮不出。你那張臉生得像個娘們兒,為人也像個娘們兒,一點也不痛快。”“蘭陵王,你若是條漢子,要麼出來與我們可汗一戰,要麼就穿上我們可汗送你的衣服,帶上女人用的首飾,彈彈琴,跳跳舞,承認自己就是個娘們兒吧。”“正是,這是可汗的可賀敦送你的衣服首飾,你不如從了我們可汗,也可苟延殘喘,苟且偷安,留下一條小命。”“對啊,我們可汗一定會重重有賞。你生得花容月貌,何苦在這裡丟了小命?”說到後來,便儘是汙言穢語。高長恭守在穀口,懶洋洋地靠著大石,彷彿沒有聽見。其他士兵卻都沒那麼好氣量,個個恨得咬牙切齒,不斷對他說:“元帥,打吧。”高長恭淡淡地道:“三國時,諸葛亮北上伐魏,在五丈原圍住司馬懿。他急於與魏軍決戰,可司馬懿卻高掛免戰牌。諸葛亮便派人去城下叫罵,還送女人的小衣給他。司馬懿卻穩坐釣魚台,就是不出戰。耗到最後,諸葛亮大敗而歸。這佗缽可汗不過是學了一點諸葛亮的皮毛,想用激將法把我罵出去,與他在外麵決戰。你們再英勇,能打得過百倍於我們的敵人嗎?都耐心守著,不管他們做什麼、說什麼,彆去理會,也不用回罵,何必費那個工夫?太陽這麼好,不妨養養神,到時候好狠狠地痛打他們。”那些士兵頓時心平氣和,都笑著應道:“是,我們聽元帥的。”那些人罵了半天,還真有人騎了馬過來,將一套女人衣服、兩三樣首飾以及一把龜茲琵琶放在穀口前的地上,滿臉譏諷地對著穀中大笑幾聲,這才掉頭離去。高長恭探頭看了看,對身旁的親兵說:“去,把東西拿進來。”那個年輕的士兵一怔,“元帥,他們是來辱你的,你真要拿啊?”高長恭這才發現自己沒說清楚,便笑道:“叫你拿那把琴,彆的不要。”“哦。”那士兵仍然不明白,但隻要不拿女人的衣服首飾,那就行了。他立刻從大石間的縫隙穿出去,從地上撿起琴便跑了回來。高長恭接過來看了看。這琴造型獨特,梨形音箱,四弦四柱,曲項,是橫抱著用撥子彈奏的西域琵琶,主要產自龜茲,後來被一些西域樂工帶到中原,深受大家喜愛。高長恭對那個士兵說:“你把琴拿進去,交給顧將軍。”“是。”那個小兵答應一聲,飛奔而去。顧歡正在與軍中的夥伕盤算,按十日計算,每天控製消耗糧草的數量。看到士兵拿來的琵琶,聽他說了此琴的來曆,不由得微笑起來,輕輕地道:“謝謝。”那個戰士靦腆地說:“將軍,不用客氣。”便迅速往穀口跑去。顧歡將琴拿到存放糧草的小山洞裡,繼續出來忙碌。午時剛過,穀外響起了沉悶的牛角號,接著便傳來喊殺聲。在山穀裡麵的樹林中休息待命的將士們都沒動,仍然保持著或坐或躺的姿勢,頭卻無一例外地轉向穀口的方向。一時間,穀中鴉雀無聲,似乎連空氣都緊張得凝固起來。所有官兵都很清楚,突厥人進攻了。分彆從栗水上遊與下遊渡河的突厥人有三千餘人,從兩邊包抄過來,將穀口通往外麵的唯一通道堵得嚴嚴實實。等到吃完午飯,穀中仍未有動靜,佗缽可汗便不再等待,下令進攻。進入穀口的路很窄,最多隻能容十人並騎。突厥人的前隊縱馬往穀中猛衝,後隊則拉弓放箭,給予掩護。充滿野性的吶喊聲在穀中迴蕩,守衛穀口的齊軍卻相當鎮定,無一人慌亂。他們都有多次戰鬥經驗,個個勇悍,從不畏懼。高長恭冷靜地在大石後麵看著迅速衝來的突厥人,估算好距離,大喝一聲:“放箭。”立刻,崖上的齊軍弓箭手同時放開弓弦,數十支箭如雨般射向敵人。為了節約,他們沒有用弩,使的全是強弓,射出的箭勢大力沉,隻要射中人體,便會深深地鑽進去。隻聽痛哼聲不斷響起,最前麵的十餘個突厥人應弦而倒,儘皆人仰馬翻,後麵的人收勢不住,也紛紛絆倒在地,滾作一團。崖上的箭不斷射向繼續向前衝鋒的突厥隊伍,穀口的執戟長命令所有執戟手將長戟伸出去,就如一塊人工釘板,直指欲撲上來的敵人。不時有突厥人被急馳中突然絆倒的馬遠遠摔出,向穀口直飛過來,卻均被釘在那些長戟上。他們長聲慘呼,渾身痙攣,很快便嚥了氣,看得後麵的突厥人都有些膽顫心驚。那些齊軍戰士隨手抖落屍體,鎮定地將長戟再次伸出,繼續刺殺來犯之敵。突厥人的箭不斷射進穀口,飛上山崖,也有齊軍士兵受傷或犧牲,但沒有人為之悲傷恐懼,他們將死傷者挪開,便立刻有後續的人補上位置,繼續戰鬥。顧歡率領著臨時組成的救護隊將死傷官兵抬回穀中,死者妥善安放在一邊,傷者立即予以救治。一切都有條不紊,沒有人慌亂,沒有人洩氣,更沒有人退卻。從中午到傍晚,突厥人發動了十餘次衝鋒,前赴後繼,異常勇悍。高長恭率領戰士們頑強抵抗,浴血苦戰,殺死敵軍兩千餘人。從穀口到河邊,屍體堆積如山。鮮血汩汩流出,彙成小溪,染紅了栗水,在夕陽下散發著淡淡的腥氣。趁著突厥人退出,還未發動下一次進攻,打了半天仗的齊軍戰士撤下,換上來一批用完晚膳的生力軍。高長恭卻沒退下,仍然守在他的位置上。顧歡過去找到他,將吃食和水囊遞到他手上,伸手替他脫下頭上的盔胄,輕聲說:“快吃吧。”高長恭“嗯”了一聲,倚著大石坐下,狼吞虎嚥地吃喝起來。顧歡站到他原來的位置上,注意敵人的動靜。看著那些死去的人與馬重重疊疊地堆在一起,顧歡麵色凝重,低頭看了一眼正在吃飯的高長恭,便忍住了沒有開口。過了一會兒,高長恭嚥下最後一口麵餅,一邊喝水一邊站了起來。顧歡正要跟他談談自己的看法,便聽到穀外隱隱響起馬蹄聲,還有叱喝聲與兵刃相擊聲。她嚥下已到嘴邊的話,輕笑道:“佗缽可汗還算厚道,至少給了你吃飯的時間。”高長恭笑了笑,沒吭聲,凝目向外看去。隻見有七個身穿齊國軍服的人出現在穀口,他們身上都是血跡斑斑,騎在馬上搖搖欲墜,似乎人人都受傷不輕。一隊突厥人緊緊追在他們身後,有的揮刀疾砍,有的開弓放箭。那幾個人的處境相當危險,如果無人救援,必死無疑。有人大聲叫道:“元帥,元帥,我們回來了。”說的是正宗漢話,帶著濃重的滄州口音,高長恭覺得有些耳熟,隨即便想起來,他是自己派出去尋找韓子高的那個仁勇副尉關仲強。穀口的戰士都有些興奮,執戟長帶頭想要出去接應。“站住。”高長恭喝止了他,“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許妄動。”新換上來的這位執戟長相當不解,“元帥,他是我們自己人啊。”高長恭怒道:“退下,回你的位置。”“是。”執戟長不敢硬頂,隻得回到自己的崗位上去。高長恭問顧歡:“你怎麼看?”顧歡一直在注意觀察,這時便簡明扼要地說:“突厥人的刀揮出來很猛,準頭卻很差,連他們的衣服都沒碰上,射出的箭就更不成樣子了。”“是啊,我也覺得蹊蹺。”高長恭冷笑,“突厥人將這裡圍得如鐵桶一般,他們是怎麼衝過千軍萬馬,進到這裡的?”那人見穀口裡沒有動靜,又聲嘶力竭地叫道:“元帥,元帥,我帶著顧大將軍給您的信。元帥……”高長恭打斷他的話,單刀直入,厲聲問道:“仁勇副尉關仲強,你為什麼要出賣我?究竟有什麼好處,能讓你投靠突厥,犯下這抄家滅族的大罪?你背信棄義,叛國投敵,不顧家人安危,出賣與你一同出生入死的弟兄,到底是為什麼?你對得起你關家的列祖列宗嗎?”這番話鏗鏘有力,擲地有金石之聲。關仲強猝不及防,臉上猛地出現驚詫之色,隨後便知道已露破綻,這齣戲再也演不下去,便停下舞刀的手,做了個手勢。那些追擊他的突厥人果然全都住手。其他六個扮作齊軍的人也都勒馬站下,轉頭看向穀口。這下,齊軍都看得很清楚,他們全是突厥人。頓時,崖上崖下響起一片罵聲。那個剛才想帶著弟兄出去救他的執戟長更是激動,想著差點被他害死,便忍不住破口大罵。關仲強臉色慘淡,騎馬踏在一片屍體上,久久不語。高長恭與顧歡都沒吭聲,心裡卻已料到,隻怕仁勇校尉和他們帶出去的二十個戰士全都被害了,消息自然傳不到韓子高那裡。佗缽可汗肯定是從關仲強那裡得知自己的動向,這才來得如此之快。等到罵聲漸低,關仲強才道:“元帥,卑職出身低微,靠軍功才一步步升做九品副尉,而仁勇校尉一向畏敵如虎,上陣時常常趁人不注意往後退,縮在自己人的陣營中。這樣的人,就因為他娘是斛律光將軍的長子斛律武都的乳母,一進軍中就能坐到這個位子,而且驕橫跋扈,欺淩下屬。卑職被他多次辱罵,卻不得不忍氣吞聲。出征前,卑職的妹子聽到消息,趕來想見卑職一麵,不想卻被他用強淩辱。卑職的妹子本是要出嫁的人了,這時沒臉回家,就……跳了河……”說到這裡,他泣不成聲。齊軍的罵聲漸漸停了下來,穀口一片安靜。斛律光有五個兒子。次子斛律須達勇貫三軍,已經戰死沙場。三子斛律世雄和四子斛律恆伽現在都任職中護軍、開府儀同三司,表現出色。小兒子斛律鐘年紀尚幼,留在斛律夫人身邊。唯有長子斛律武都十分不成氣,現任開府儀同三司、梁二州刺史,長期以來卻並無功績,無論所到何處,都專事搜刮,魚肉百姓,就連家中奴僕也成了惡霸。對此高長恭早有耳聞,隻是礙於斛律光的情麵,不便提起。沒想到,就因為斛律武都的一個奴才,便造成今日的險惡局麵,很可能他們這三千人馬將全軍覆沒。高長恭雙手一撐,便攀上了大石。他挺立其上,緩緩地道:“關仲強,仁勇校尉強姦民女,便是犯了王法與軍規,你為什麼不向上稟報,將他軍法從事?”“稟報了。”關仲強一臉淒然,“他是斛律武都大人的人,長官也不敢動他。”“那就越級向上稟報。”高長恭大怒,“如果他們都不理,你就來找我。不管他是誰的人,我也定斬不饒。”關仲強苦笑,“元帥,您是好人,可您是堂堂王爺,卑職哪裡有機會接近您?如今,卑職一時糊塗,做下這等事來,啥話也彆說了。開弓沒有回頭箭,為了我一家老小的安全,你們都不能活著回去。對不起。”說完,他回馬便走。崖上的弓手全都義憤填膺,不等高長恭發令,便紛紛放箭,向他射去。那關仲強果然驍勇,一手舞刀,將箭儘數擋開,已是縱馬疾馳而去。那幾個佯裝齊軍的突厥人沒他反應那麼快,全都中箭落馬。扮作追兵的突厥人立刻返身撤退,頃刻間走得乾乾淨淨,百忙中還張弓引箭,向大石上的高長恭射來。高長恭一偏頭,將箭矢一把握住,反手擲出。一個受傷的突厥人起身正想上馬逃走,被那枝箭射中後心,立刻倒地斃命。在崖上戰士的喝彩聲中,高長恭跳下來,重新隱蔽在大石後麵。顧歡看著外麵屍橫遍野的情景,湊到高長恭耳邊,低低地道:“長恭,我們剛才的分析有誤。我們計算了所有的外部條件,卻忘了計算佗缽可汗的殘忍與突厥人的虎狼之性。”“是。”高長恭微微點頭,聲音很輕很輕,“明天他們如果再這麼攻一天,屍體就可以壘到堵塞穀口的大石這麼高。突厥人可以踩在他們同伴的屍首上,或者以這些死去的人馬為掩護,長驅直入,攻進穀中。”“對。”顧歡沉默片刻,緩緩地道,“我們最多隻有明天了,後天很難再守住。”高長恭側過臉去,深深地看著她,“無論還能守多久,我們都將戰鬥到底。”顧歡重重點頭,伸手握住他的手,微笑著說:“同生共死。”高長恭也笑了,緊握著她的手,堅定地點頭,“同生共死。”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